“嘶！”
堂邑城最大的宅院，王怀仁的宅邸，现在应该说是李萼的宅邸。颜真卿正把双脚泡在李萼替他打来的热水盆中，热水烫得他直咧咧。
“赶了几百里路，烫烫脚对身体有好处。”李萼一边找毛巾一边解释。
“你这宅院不错啊，比我住的地方都好。”颜真卿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屋子说。
“这儿以前是王怀仁的，暂时当伤兵营住，您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是王怀仁最宠的小妾住的地方。”李萼解释。
“王怀仁呢，抓住没？”颜真卿问。
“跑了，没抓住。”李萼惋惜地说：“怕早晚是个祸害。”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多给自己要点兵呢？”颜真卿盯着李萼的眼睛问。
“我黑旗军又不是正规军的编制，弄几千人养不起啊。”李萼坦诚地说：“您要是给我个编制，我能有粮有饷，那我就扩军。”
“可是你要那么多工匠干嘛？”颜真卿又问。
“我周围这么多军队，正好造武器卖钱啊。”李萼摊开手回答。
“你个小滑头，我早就听说你营里有会早弩机的好手，是不是打这主意在？”颜真卿问。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李萼憨憨地笑。
“圣人嫌我几个月无所作为，已经派了贺兰进明做了河北的经略，只是他还未到任，所以…”颜真卿突然说。
“贺兰进明？”李萼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李萼虽然不知道贺兰进明是什么人，但是他大概知道历史的走向，根据记载，颜真卿将在这一年的八九月间被迫撤出平原。现在快五月了，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未来的局势肯定跟这个贺兰进明有关。
“老师的意思是，我们要趁贺兰进明到任之前扭转不利的局面？”李萼问。
“我心里是这样想的。”颜真卿说：“为师呕心沥血创建了目前的局面，不忍就这样交与他人之手。你这一仗打得很好，为师看到了一线曙光。”
“老师的意思是：长安城里的圣人要的不是战果，而是城池吧？”李萼问。
“这种话只可意会不可言说。”颜真卿制止了李萼的话。
这是第一次，师徒二人摊开心扉地谈论局势，颜真卿没有故作高深，反而大方地承认了李萼的判断。自兵乱以来，朝廷是节节败退，叛军是越来越强。可惜，身在长安皇宫里的皇帝老儿，还认为叛军只是一时的强大。
皇帝老儿还在幻想着一下子收复失地，却从来没意识到去消耗叛军的有生力量。就算李萼在堂邑吃掉了一万多叛军精锐，在长安看来，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功。只有收复多少城池，才算是给皇帝老儿长脸。
“眼下有南北两个方向可供选择，南面是魏郡，袁知泰兵力空虚，正好收复；北面是冀州，是双方争夺的地区。”颜真卿问：“你认为我们应该进攻哪一边？”
“打南边。”李萼想都没想就回答。
“为什么？”颜真卿诧异地问。
“魏郡再南就是大河啊，直接打到大河的边上，安禄山岂不后院起火了？”李萼回答。
其实李萼压根就不知道应该打哪儿，他只知道一件事：史思明比安禄山活的久一点。换言之，北面的史思明更不好对付，现在去冀州基本是送死。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颜真卿听了李萼的话，立刻陷入沉思。
颜真卿被李萼的话给吸引住了，皆因为那句“魏郡离大河近”。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大到颜真卿不得不对其充满了幻想。如果平原的兵威能够撼动洛阳的安禄山，那么颜真卿在皇帝老儿的眼中的地位就重要了。颜氏兄弟在河北牺牲这么大，到头来居然要被人换掉，颜真卿心里极为不甘。
当绝望来临，有一个希望又出现，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机会，颜真卿也想紧紧去抓。
“依你看，应该派谁去进攻魏郡？”颜真卿看着李萼，严肃地问。
“老师手下的将领——李择交啊。”李萼随意地回答。
李萼此刻并没深想，他没有觉察到颜真卿的心境已变。
“撒谎。我从你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你压根就不看好他。”颜真卿怒道。
“那派谁去？没别人啊。”李萼无奈地说。
李萼不敢说让颜真卿自己去，因为大家都知道颜真卿不知兵。这事如果放在三个月前，颜真卿绝对还自信满满，可是现在，颜真卿已经放弃了自己统兵一方的理想了。对于一个充满了理想的中年人来说，由自己亲手打破理想是很不容易的。
“你。”颜真卿坐直了身子说：“就派你去。”
“我？我又不是正规军的将军。”李萼愕然。
“你不是将领，可是你却打赢了堂邑之战。”颜真卿肯定地点点头说：“你还有张孝忠，再带上静塞军，你们合起来有两万精锐，足可以收复魏郡了。”
“不不，我不行。”李萼跳起来拒绝。
“你可以的，攻打魏郡就是你的主意。”颜真卿用恳求的眼神看向李萼。
“我…”李萼语塞了，他恨自己多嘴了。
“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团结使，可从未统过兵。”李萼推辞说。
“你担心的是静塞军的指挥权？”颜真卿听出了李萼的难处。
“是的。如果没有一支精锐军队做后盾，我们没有实力去进攻魏州。”李萼说。
颜真卿手上最精锐的就是静塞军，而现在在堂邑的横海和黑旗两军的战力都有折损，只有静塞军是一人未伤，战斗力完整。如果真的去收复魏州，必须得依靠静塞军当主力。
“来不及想那么多，我们只有五天时间。”颜真卿沉着脸无奈地说：“五天之后，贺兰进明必会到任。到时候平原的兵权就必须交与他手。”
“五天？！”李萼呆住了。
“嗯。”颜真卿点点头。
“五天根本做不到。”李萼直接拒绝了。
可是当李萼直接拒绝的话说出口，李萼能明显看到颜真卿的脸上一抽，瞬间眼神黯淡下去。像是一个男孩像一个心仪的女孩表白之后，直接被拒绝的那种打击一样，非常的落寞。
“除非…”李萼忍不住有些心慌，他害怕再一次看到颜真卿刚才那种眼神。
“除非什么？”颜真卿的眼睛突然一亮，迅速绷直了身子。
“除非这五天里都是大晴天。”李萼把话题拐了一个弯。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颜真卿明显面露喜色。
“下雨会影响行军的速度嘛，所以最好不下雨。”李萼用一种近似毫无表情的表情，去掩盖内心里的沉重。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颜真卿这次过来，是来求他的。
他俩第一次发生争执，颜真卿当时想留下李萼在身边，被拒绝了；第二次颜真卿遇到困难，但是没有求李萼，是李萼自己主动去平卢军的；这第三次，颜真卿终于亲自找到李萼，其实是来求救的。
只是这个以正己严苛性格著称的人，为自己保留了最后的一点脸面，没有说破而已。李萼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化解了气氛的尴尬，同时又一次点燃了颜真卿心中希望的火焰。
“李择交随我回平原，范冬馥暂领静塞军，归你指挥。这五天里，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整个平原全力支持你作战。”颜真卿带着一丝自信对李萼说。
把李择交弄走，李萼才指挥得动静塞军，这是颜真卿在为进攻魏州做准备。
“老师真的要打？”李萼咬咬牙问。
“当然啦，刚刚你不是说过，可以打的吗？”颜真卿的神情近似哀求，以一种苛求的语气问李萼。
“那您不能限制我，包括一些不得已的手段。”李萼拉着脸说。
“你要做什么？”颜真卿紧张地看着李萼。
颜真卿知道李萼的胆子大，而且又年轻，说不准这小子就干出一些耸人听闻的事出来。
“老师您别紧张，我说的是战场缴获。”李萼赶紧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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