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和十二年，隆冬。
洛州破天荒的一场大雪，让人猝不及防。白榆晚走在大雪中，身后的脚印一路延伸。
在雪色的映衬下，她的面色多了几分苍白，看上去有弱柳扶风之姿，不过这垂眸间倒是让眸子多出几分慵懒。
她用手中的药铲铲下了最后一株何首乌，今日便准备收工。若不是这几日药材缺的紧，她也不愿这日子出来。
好在有阳光，不至于太过寒冷，但也没能阻止这寒风停下。
白榆晚将竹筐背在身后，突然一个冰冷之物出现在她的脖颈处，让她忍不住颤抖。
她呼吸一滞，凉意让她清醒了不少：“敢问大侠是何人？”
“能要你命的人。”
是一男子，声线偏冷，在这大雪天听起来更像是击玉般冰冷。
白榆晚看不见身后的人，也不知其目的，打着商量：“大哥你看我就是个采药的，你若是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对方沉默了一阵，开口：“我需要止血的草药。”
“那不是巧了吗？我是大夫，你将我放开，我将草药给你。”
白榆晚趁着男子略微的松动，手中的银针扎在了他百会穴处。男子瞬间脱力，只觉眼前一黑，向后栽去。
她松了口气，好在动作快。
看向身后倒下的男子，凭借内力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清冷凌冽，好似化不开的冬雪。
但也只是片刻，便晕了过去。白榆晚看向他，手臂渗出鲜血。这点倒是没有骗她，他确实想要她的草药。
“想要草药不能好好说？你都要杀我了，我拿点东西也不算过分吧。”白榆晚眼眸微挑，随后在他的身上摸索起来。
本想拿些钱就走人，结果身无分文不说，还只有一块玉佩在身上。
白榆晚将玉佩收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找来了一块木板和粗绳，将这男子拖往山坡下的平地上。
“医者仁心，这块玉佩就当是你的报答吧。”
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处，逐渐加重了力度，她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脉象看似平稳，实则暗藏玄机。一般的大夫不仅看不出病因，开出的药对他的治疗反倒可能会有相反的作用。
寒湿之邪较重，在体内积聚已久，怨不得身上的寒气如此重。
白榆晚将银针扎入男子体内，过了一刻钟才拿下。她这套针，可保他在醒来之前都不会有事，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弟兄们，将这二人带回去！”
只闻一道吼声，几个穿着麻衣的男子忽然从上方的小山坡窜出，迅速将二人围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闻到了软骨散的味道，可这时候屏息已然来不及。
白榆晚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只是勉强能动。身后和自己一起被绑在这里的，还有刚才治疗的那名男子。
好在看守他们的人此时睡的正香，也没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算得上是一间有些破旧的屋子。微弱的烛光更显出几分昏暗潮湿，墙皮有些脱落，木材看上去像是被虫蛀了一段时间。
昏迷前听到了人数众多，说明此处大概率是一个村寨。不过抓他们的目的是为什么？
她试图将男子叫醒，他不一定是好人，但此刻的两人总归是有共同目的。
按照窗外的天色来算，在半个时辰前，这人就应该要醒了，难道是体质太弱，导致药效减弱？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白榆晚连忙闭上了眼，她得获得更多信息脱困。
“别睡了，这两个人怎么还没醒？”
“老大。”
“等那个男人醒了，就问出来是哪家的公子，让府中送银子来！”
白榆晚静静听着，原来这个寨子的目的是求财，且目标是那个男人，绑了她八成是顺带。
“老大老大！”一男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甚至撞上了门。
“干什么这么慌！有点二当家的风范行不行？”
二当家气喘，声音中带着恐慌：“李家老二，也不行了！”
“不是让他别去看他哥吗？怎么不听？”大当家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将这男人弄醒，让他府中人来赎人！”
二当家的声音带着哽咽：“李家老二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张大夫说了，怕是撑不过今晚……”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沉默。
“罢了，难道天意如此？”大当家脱了力，“若是天意，又为何让我们成功驻扎于此？”
“这位大哥，这里是生了瘟疫吗？我是大夫，可以在这帮忙。”白榆晚睁开了眼，从这里人的对话中明显是出了事，这人说不让那李家老二去看他哥，想来是疫病。
大当家是一个年纪约四十岁的男子，面上长满了胡子，像是要遮住整张脸一般。
而身边一个瘦高的男子，颇有些尖嘴猴腮的模样，只是眼角挂着泪，想必这就是刚才说话的二当家。
不光是这二人，连带着之前守着他们的两人，都齐齐看向了她，像是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
“我说，我是大夫，之前治疗过疫病，多少有些经验，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治好。”白榆晚看着他们，温婉中带着几分坚定。
她不想在这里等那个男人的家人来赎他，这人的身份未可知，无论府中是否有人救，她之前也都扎晕了他。
这种情况，这男子定然不会救她。想要逃出去，还是得靠自己。
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他们的救命恩人。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是想做什么，自己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二当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家老大，附耳说道：“老大，这就是一女子，如何能治瘟疫？说不定到地方就被吓哭了！”
大当家有些沉默，老二说的话他自然知晓，他端详起白榆晚，杏眸湿润，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上去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可穿的却是一袭麻衣，让他无法分辨。
“我真的是大夫，徽春堂的大夫，若是你们不信大可去调查。”白榆晚声音清冷，带着些许魄力，“瘟疫传播速度极快，若是再耽误片刻，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当家这才松了口，命自己的两个手下给她松绑：“将她放了，若是没治好再发落。”
白榆晚蒙上面巾跟随二人，和她记忆中肆意横行的瘟疫一样，这里仿佛成了一座鬼域。
不少人都蜷缩在小道上的各个角落，似乎在等待着命运的制裁。
面上都是绝望，就连孩童的眼中都没了神采。
白榆晚皱眉：“为何没有上报朝廷？”
按理说，上报朝廷之后，会按人口比例来配备太医，发放各类药材，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二当家有些不满，尖细的声音叫嚣：“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白榆晚垂眸，没再说话。
等到位置的时候，一大夫正在煎药，雾气缭绕。
大当家朝大夫作揖，神情十分尊敬：“张大夫，我这找来了一个女子，说是以前经历过瘟疫，想来应该有些帮助，就带过来了。”
“女娃娃就应该在自家府中呆着，到这疫病中捣什么乱？”张大夫皱着眉，望向白榆的神情有些不屑，转而对大当家说道：“孟云，你也不是小孩子家了，这样的女娃娃来了能有什么用？不帮倒忙就算是好的了。”
孟云低头惭愧，他是实在没办法了。若是能有其他法子，怎么也不会在心里祈祷这个姑娘能有用。
他本以为白榆晚在和她出门之后，会被场面吓到，但见她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其他的，心里对她也多了几分信任。
现在被这张大夫训斥了一顿，才感觉到自己的做法有多离谱。这样一个娇嫩的女娃娃，怎么也不像是会治病的。
这种话白榆晚不是第一次听，这些医术不精的人，也只会挑她是女子这一点来当错处。
“张大夫，我曾是岑州的疫病中的大夫，对瘟疫了解不少。若是您不相信，我可以先给您打下手。”白榆晚走过去，将药盖打开闻了闻。
张大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白榆晚，面上带着愠怒：“女娃娃，这不是你能动的东西！”
白榆晚微微垂下眸子，声音轻柔：“这药中少了一种药材，所以才达不到您想要的效果。”
张大夫顿时噤声，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研究这个药方，试过很多次就是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但此时还是嘴硬：“别以为你可以教训我，老夫行医数十年，怎么会还不如你这个女娃娃？”
白榆晚没有理会，只是看向一旁躺在地上的男子。蹲下身子，观察了他的状况。
“这样多长时间了？”
白榆晚没有等到回答，笑了笑：“张大夫，我想您是治病救人的好大夫，若不将情况告知于我，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行呢？”
张大夫撇撇嘴：“半个时辰前就这样了，一开始只是饮食不进，后来开始目眩发热。”
她将自己的衣衫撕下了一小块布料，遮住手看了看他的颈部，结核如豆，成串状，皮色不变。
白榆晚敛神，心下了然。
是瘰疬，好在是初期。若是救助及时，还能痊愈。
当时师傅教过她，应该如何治疗。只是现下没有带银针，环顾四周，在汤药旁边看见了一个布袋，隐约能感觉到其中的寒光。
她将布袋拿下，张大夫叫嚣：“你个女娃娃，你要干什么！”
没有理会他的声音，白榆晚现在只想尽自己的能力将这人从鬼门关中拉回来，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
“孟云！快将她拉开，不然李家老二人就没了！”张大夫见她拿出银针就朝着穴位扎去，毫不犹豫，“快啊！”
“好。”孟云听到自家兄弟才反应过来，给了个眼神，身边的人就将白榆晚拉开。
白榆晚松了口气，在被拉住之前她就已经将步骤都弄完了。现下只要等血被放出，想来会有好转。
“若是不出意外，今晚他便会苏醒。”
白榆晚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二当家的人带回了之前的地方，临走时还放了狠话：“你个女娃娃，若是今日出了什么岔子，就算是你夫君家里赎你，我们也不会放你离开！”
她看着再次被束缚住的手，微微叹气：“守卫大哥，这是哪啊？”
此时的她睫毛微颤，一张略显清冷的脸上，却是楚楚可怜的神情，我见犹怜。
一守卫看向她，有些不忍心：“这是白云山，那是你家夫君吗？看起来还真是弱。”
“守卫大哥，那不是我夫君，我在采药的路上被他挟持，他欲对我不轨，好在你们出现……”
她哽咽了两声，颊边挂着一滴泪。
守卫确实不忍心了，面对女子这般哭，连忙跑去外面，等再回来时，手中拿了床棉被。贴心地让她躺在厚厚的稻草上，给她盖的严实。
白榆晚得到了目的，经过一晚上的折腾，眼底隐约也有了乌青，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自然不知道，有一道目光在她睡着后追随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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