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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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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双弦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滑过,从不畏死保护着他的禁军,再到畏缩的宫侍,哽咽惊惧神色各异的大臣,甚至于一直静静站在自己身后不动如山的怪异宫女他都没有放过。最后,他才扫向邪笑掩不足张狂的海国使臣,穿着奇形怪状的海国送来的舞者,还有已经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的叛军,最后视线落在了倨傲的定唐王身上。

“九弟,朕只认并未亏待你……”

定唐王打断他道,咬牙切齿地道:“可你夺取了本该属于我的皇位。”

“当年,朕是先皇亲自册立的太子……”

“那是因为先皇后的外戚强大,如若不封你为太子,将宫廷大乱。可这也掩盖不了我才是先皇最疼爱皇子的事实。”

顾双弦叹息道:“大雁朝古训,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

定唐王冷笑:“天下之主,应当以贤者居之。”

顾双弦凝视着他:“目无君父之人,何以当贤?九弟,不是众人奉承你一句‘贤’,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贤人。这世间但凡何事都有一个章程,古训不能改,也不会改。先皇遵照了古训,朕也会效仿之。至朕之后,大雁朝的下一任帝王是朕的太子顾钦天,而你,”他推开拦在身前的禁军,“只能是大雁朝的王爷。”

定唐王早已知晓顾双弦不会轻易劝服,听了也只是随意笑笑:“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无需多……”话还未完,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顾双弦给攻了过去。

惊叫声,人们撞击座椅的倒塌声,衣摆滑过空中的烈烈声,穿透了静寂的夜,震荡地冲入了人的耳膜。

顾双弦的眸子缓慢的睁大,再睁大。远处那人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对方伸长的五指间泛着诡异的光芒,太靠近,他都能够感觉银针在空中滑过的‘嗤嗤’声。他想要倒退,帝王的尊严不容许他退却;他想要喊叫,帝王的自尊不容许他求救;他只能缓慢的闭上眼,暗暗的庆幸夏令姝不在身边,也庆幸太子没有见到父皇被人刺杀的一幕,更加庆幸他最终护住了家人。

作为帝王,他无愧;作为家主,他自豪。

思绪太多,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往后靠坐在龙椅上,面对着那夺命一击,他猛地扭动扶椅上的龙头,只瞬间,从龙座底下突地飞出一张金色的丝网,兜头兜脑的朝着定唐王展了过去。

那网是顾双弦特意命人制作的,金色的网由深海蛟龙的龙筋织就,每一根丝上都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网兜中央更有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只要触及皮肉就能够让人血脉喷涌血流不尽而亡。顾双弦料得对方得意忘形之下会放松警惕,可他到底低估了定唐王的武功,只见对方在空中急刹的回旋,硬是将攻势由正面转向上,头脸与丝网堪堪擦面而过。

顾双弦心下一沉,就听到“呛————!”的巨响,屋顶纷纷落下碎屑,一人一剑从天而降朝着疾退的定唐王刺了过去。

慌乱中,有人喊道:“又一个定唐王。”

众人望去,大殿中如鬼影般飘忽打斗的两人俱都顶着同样一张面孔,只有一人是穿着黑色锦衣,一人是金色华服,单看那脸型,谁都无法分辨真伪。

顾双弦一震:“老九,你……”

那黑色锦衣的男子抽空望了眼皇帝身边,再转正,笑道:“皇兄,对不住,我来迟了。”

也许是这句话造成的效应太大,一直在皇帝身后默不吱声的宫女忽地大叫:“黑衣之人才是真正的定唐王,逼宫的王爷是假的!”此话一出,皆大哗。

那海国使者逢巨变,哪里还顾得其他,大声反驳道:“黑衣人才是假的!想要荣华富贵的,还不快快动手!”此话一出,随之涌入进来的士兵们都相互观望,不知到底要如何。可巧都是,那黑衣人武功了得,缠斗中居然刷得一下,剑尖刚刚滑过对方脸颊,本以为会皮开肉颤血沫横飞,哪知只翻开一些皮肉,血沫更是见也未见。

那宫女再一次大喊:“这假王爷戴着面具。”众人再看,那黑衣人已经将对方的整个人皮面具都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宫人记忆中模糊的脸。

“谢琛!”这会子,宫人已经知晓假王爷的真实身份。

谢琛连连败退,招式更为混乱,此时又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名少年,出手狠辣与真定唐王一道合力夹攻。缠斗中,有善于退理的大臣已经将前因后果设想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

原来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是谢琛戴着假面具欺骗世人,并联合异国妄图张冠李戴谋朝篡位。好在这一切早已在皇帝的掌握中,设计将假王爷逼反,再一举歼灭。而真正的定唐王则隐姓埋名的蛰伏在皇帝身边,兄弟齐心一起守护着大雁朝的安稳。

那海国使者见得大势已去,遂呼了一串异国话,率先领着海国舞者朝着顾双弦给砍了过去。方才女刺客化身为舞者企图刺杀顾双弦之时,众人已经领教过海国刺客的武艺,当下也不敢放松。一时之间,整个大殿痛喊与惨叫相叠,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顾双弦目光紧紧的盯着场中的定唐王,内心已经思虑万千。定唐王回来了,那夏令姝呢?昨夜他明明让定唐王继续伪装成小卦子的容貌带着夏令姝出宫,避开这次大难,可定唐王回来了,夏令姝会不会回来?

他极力朝着殿外瞧去,始终没有寻找到那熟悉的身影。转念再一想,也是了。这半年来他冷落她,责备她,误会她,让她母子离散,她都已经走了又哪里还会回来。

心里抵挡不住的苦涩,委靡之下只感觉浑身的力气已经如流水一去不复返,这是喝的药物已经消散的前兆。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横竖他一身病痛,连龚夫人都只能将体内毒素强制压了半年,再加上这半年来日积月累的药材积压,只怕已经回天无力。

她,走了也好。

这般胡思乱想,身子猛地一倾,已经被人从龙椅上给扒拉了下来,耳边生疼,再一转头,这才发现海国的刺客已经横刀立向朝着他继续挥了过来。

“趴下!”娇喝声起,脑袋一沉,眼前一黑,他人已经被外力推入了黑暗。一只柔荑抓紧他的手不停的甬道里奔跑,身后的明亮越来越暗,最终不见。

秘道太黑,且尘封依旧,到处都是蜘蛛网与灰尘,顾双弦呛咳了几声,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身旁的宫女拉着往前。静谧中,只能听到两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还有越来越沉凝的脚步声。交握着的两只手也越来越滑腻,太累太急太赶,顾双弦开始力不从心,脑袋昏沉,眼神迷茫,若不是被对方强制拉着着,估计早已倒下。

这宫女也已体力不支,拉着顾双弦越走越慢,到了最后她索性将对方的单臂架在自己颈脖上,一手顶着冰冷的石壁艰难前行。

顾双弦清晨喝的药物早已发散,五脏六腑积压的毒性经过半年的压制急待喷涌欲出,初时还只是轻微的喘息,待到入了秘道已经气息不畅浑身无力,走一步拖半步。身边的宫女扶着他无半分言语,直到他支撑不住踉跄跪地这才唤了他一声:“皇上!”

只是两个字,顾双弦就全身巨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扣着她的手腕猛地一甩,大吼:“你来做什么,走。”用力过度,对方没被甩开他自己反半塌在了地上,震得半身麻木,不停的咳嗽起来。一下一下,仿佛要将肺腑都呛出来,好结束这漫长的痛苦。

这女子垂着眼眸,拍了拍他的脊背,什么也不说,她觉得面对这位帝王的时候任何话已经成了多余。她只是再一次的五指扣着他的手心,费力的将别扭的皇帝拉扯起来,再一次的前行。如同多年来,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她也要咬牙支撑着,告诉自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你……”皇帝眸子赤红,转头对着她吼:“你敢抗旨!朕要诛你九族,让你成为家族的罪人,千夫所指,让你……”

女子轻笑,拂开脸颊边被他的气息吹乱的发丝:“我好歹还是你的皇后,真要诛九族你亦不能幸免。”

顾双弦已经气得糊涂:“朕已经将你打入冷宫。”听了这话,夏令姝丝毫不以为意地道:“真要废后,那也要等你活着出去再说。”再瞄他一眼,鄙视道:“有力气训人,还不如留着它逃命。”

顾双弦抖着手,积羞越怒地好几次想要甩开对方,可到底身子不如意,夏令姝从小虽然习武不多可也有一套专门强身健体的武学,相比之下倒是力气比他大些,见他胸膛起伏还要逞能,才又道:“你就算想要自寻死路也不能死在这秘道里,天儿还需要你亲手扶着上位。”我也不容许你死在我的面前。

说到太子顾钦天,顾双弦再多的愤怒也暂且压下了。

两人沉默地在黝暗的秘道中前行,偶尔从头顶泄进一缕光也只能照亮方块之地,将夏令姝的发簪衬得越发耀目,也将顾双弦玄底袍子上的白龙照得越发的白,仿佛一个眨眼,那五爪龙就要翻腾着飞入天际,再也不在人间徘徊。

顾双弦人已经昏沉,半边身子委着,半边被夏令姝拖着强行,两人身后只有一双沉重的脚印还有衣袍的滑行过的痕迹。夏令姝每过一个分岔口就停下来,拔下一根簪子或者耳环往一条秘道的远处抛去,然后带着顾双弦钻入另一边走一段。待到下一个路口,她又反其道而行,顺着丢了饰品的秘道前行,另一条路只留下有人行走过的痕迹。这般下来,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拐了多少弯,哪些是自己刻意做的假象,哪些又是真的痕迹,就算谢琛真的攻破了定唐王的防守跑入秘道寻人,一时半刻也破不了这个迷局。

这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双弦浑身开始高热,夏令姝抚去他额头的汗渍,唤了他两声。

迷糊中,顾双弦好一会儿才明白身边的人是谁,有气无力得道:“你走吧。”

夏令姝也已经力竭,到底不是堂姐那般习武之人,走了这许久再多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听了这话又来了气:“这话在儿时为何不说,待到今日,我又能走到哪里去。若是那时你推开了我,我也就不会苦苦守着你这孽人,困在这姻缘中哭诉无门。”

顾双弦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只是摇了摇头,垂着的手似乎要去推她,动了半响依然抬不起分毫,撑着最后一股力气一撞,两人居然磕在了石壁上,地底的石墙经年累月早已潮湿不堪,掉下不少石屑淋了两人满头。夏令姝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滑落了下去,顾双弦不想靠在她身上,东倒西歪‘啪’在了地上,闷哼之后半响都一动不动。

磕碰中他还真的忆起了多年前,他才十来岁,与赵王去庙里耍玩,遇到了夏家姐妹。那是他第一次见得娴静文雅的夏令姝,相比活蹦乱跳如猴子般的夏令涴,作为妹妹的夏令姝就如猴子山里的翠竹,身姿纤细,动静得宜,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偏巧那一次不但遇得了美人,还有潜行而来的刺客。他以为她会失态尖叫引来更多刺客,她却只是短暂的惊呼之后就安静下来,装作了局外人;在致命一剑刺过来之时,他以为她会遵循家训奋不顾身上演美女就英雄,她却是掉头绕到了更远处以求自保;他还在暗自咒骂人心不古,她又声东击西的救他与危难。两人一起逃命,几次三番他都差点抛下她,她却不声不响的固执跟着。

那一夜的天,比今日更加黑;那一夜的险,与今日不相上下,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揪着他的衣摆蹒跚跟随,哪怕面临生死一线,她依然平静如昔,无言中他突然醒悟——生死相随。

趴在地上的顾双弦呵呵笑起来,费力的翻过身子。生死相随啊,帝王不需要妃子们心甘情愿的伴随,他们只需要临死之前一道圣旨‘皇后夏氏陪葬’即可。手握世人生杀大权,自然而然的不屑于去问“你愿不愿意?”也许,他们只是怕对方怀着憎恨大声的否决:“不愿!”帝王的骄傲不容许世人反驳他们,侵犯他们的自尊,不论表面如何的强势,做着‘世人爱我敬我’的假象,可他们心底明白,帝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怕她再一次恨上他,再一次决绝的掉头离去,更怕她看着自己逐渐迈入地狱,无法回头。所以,他情愿选择先放手,错了太多,这一次不论如何就当是对了,误会她,侮辱她,冷藏她,最后设计让她远走。这样,每当回想,她也只会说‘到底他让我如愿了一回’,而不是多年前那般,恨着怨着孤寂一身。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准备独自承受困境之时,她再一次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身后,不远不尽的跟随着。

“何必……”他说。

夏令姝抿了抿唇,鼻翼酸涩,也道:“何必。”作为皇后,一辈子就是皇家的媳妇,生死都是被烙印上的人,他又何必推开她,平白落了怨恨。

顾双弦呛咳几声,似乎还要狡辩几句,才开口,喉咙一股腥甜猛地喷出来,吓得夏令姝一跳,赶紧扶着他坐起。再一看,他的脸色已经泛青呈死灰,腥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夏令姝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顾双弦的手搭在她臂上拍了拍:“梦好难留,诗残莫续……”

夏令姝心口绞痛,将头埋在他的颈脖边,咬紧了下唇只是摇头。他的手缓慢滑到她的指尖,十指相扣,紧了紧,复又散开,指尖挂着指尖摇摇欲坠。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十多年前,梦——一,场。”

她拥紧了他,将他的掌心拖在手中,不知不觉中泪如雨下。

黝黑的秘道,一缕冷光从石缝中倾泻,落在那玄衣男子的发顶,眉角,嘴角的腥红上,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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