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号，观澜，元福区，长宁雅苑小区。
得知年荼回来，姑姑一家弄了满桌子菜。
观澜本地人都嗜鲜味，姑父一大早就到海鲜市场和熟悉的老板定了一斤满膏鱿鱼，一条龙胆石斑，还有几只这个季节最肥的红膏满盖梭子蟹；回来路上又碰上卖鹦哥鱼的，也买了一斤，这个油煎吃最有滋味。
于是等年荼一推开姑姑家的门，见到的就是满满一桌海陆生鲜开会。
姑父献宝似的让年荼来厨房看自己的两个锅灶，“我还买了一只很肥的乳鸽，砂锅煲乳鸽，还有一锅炖牛腩，要是李疏在这儿，他肯定开怀。”李疏和本地人口味不太一样，比较爱吃肉。
“我也没忘咱们荼荼最爱吃的糟卤鸭舌，来，上桌！”他从蒸锅里拿出一个盘子，手里垫着毛巾，催促年荼到沙发上坐着，“听说你要来，我就提前和人家订好货，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年荼搛了一根鸭舌入口，软弹鲜香的口感瞬间侵占味蕾，她忙不迭又吃了一根，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厨师的赞美，“好吃！”
姑父天生一副笑模样，乐呵呵地道：“你吃着，我再去炒个菜！”
饭桌上已经摆不下了，年荼忙说够多了，不用再弄，姑姑在厨房打下手，闻言笑道：“你看电视吃鸭舌，我们再炒两个素的就完事！”
正在这时，大门“嘀”一声开启，是表姐佳卉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子，进门就喊：“荼荼？快出来我瞅瞅！”
年荼早起身，走过来喊表姐，又给她拿拖鞋。
“唉唷，瞧瞧，大姑娘了！”佳卉甩掉鞋子，换鞋进屋，把蛋糕放进冰箱，搂着年荼爽朗笑着：“她出去念书的时候，还是小姑娘样儿呢！”
佳卉她妈，也就是年荼姑姑笑道：“现在也没怎么变！”她不太想提以前，便扬了扬手，“佳卉，你把水果拿出来切切，你俩吃。”
年荼忙说，“我来，我来！”
“行，行，你俩一起，别切着手！”
……
“来，我提一杯，咱们祝荼荼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我再提一杯，祝佳卉早日找到男朋友！”
“爸！”
“唉唷，祝错了，那就祝荼荼和佳卉都早日找到男朋友！”
“妈，你看他！”
姑妈佯装发怒瞪了自家老公一眼，对年荼笑道：“你别听你姑父唠叨，他喝两盅就没谱了，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年荼连忙笑说没事，又搛了两筷子菜，努力大口扒饭，佳卉凑过来小声说留点肚子等会儿吃蛋糕。
……
热闹到八点多，年荼拎起行李起身告辞，姑姑说什么也不让。“荼荼，你就安心住这儿，本来嘉逸就上学去了，佳卉也不在家住，你多陪我几天。”
“我已经订好酒店了，姑姑。”年荼睇了表姐一眼。
“妈，人家这么大一姑娘，怎么在咱们家住？多不方便！”佳卉开始帮腔。
姑姑虽然纠结但也确实承认不方便，只好跟年荼再三叮嘱多回家里吃饭，才放她走。
佳卉开车本想送年荼去酒店，年荼摇头，说：“不是，我骗姑姑的，我是想回云豪看看。”
佳卉愣了一下，然后才说，“行，你去吧，我妈三五不时也会过去打扫，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事，千万记得给我打电话。”
“别担心我，表姐，你慢点开车。”
云豪景御离姑姑小区不远，穿过一条长街，再过一个广场就到了。这条路年荼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走得明白，哪怕她多年未曾回来。
九月的观澜丝毫不见秋意，仍然暑热难耐，不过晚上总比白天舒爽一些，暖风拂着年荼，这个拖着行李从一个温馨家宴中离开的女孩，好像一个溃败的逃兵。
*
年荼的门禁卡已经刷不开进小区的大门，保安室里的巡逻小哥提示她现在用的都是手机程序，年荼操作了半天才更新了信息，得以进去。
6单元11楼，a户。
按密码的时候，年荼手指微颤，她有点担心，如果长时间未有人出入，连这个小东西也没反应的话……幸好想象中的情节没有发生，电子锁启动，稍显童稚的“欢迎回家！”声音一瞬响彻走廊。
一进屋，年胜川一手设计的全屋智能系统自动开启，室内灯光渐次打开，窗帘缓缓拉开，电视也亮了，音响里跳出上一首暂停的音乐——一首古早女团热舞劲歌，她以前最喜欢哼的——年荼立即走过去把按关机。
房间里灰尘不多，但隐隐也有一股霉味，年荼在这间两百多平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把所有能打开的窗户都打开。然后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水，开始打扫卫生，并没有启动什么智能家居，而是靠手。
她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尽快祛除房子里到处漂浮的尘埃，霉菌，以及郁郁冷清——她又把音响重新打开，确认了一个能在晚上九点播放的音量。
……
与此同时，长宁雅苑，601门铃乍然响起。
“谁呀，荼荼你……李疏？”姑姑对着突然出现的人，亮了亮眼睛，“不是说剧组拍戏忙，导演不放人嚒？饿不饿，我跟你说今晚剩了好多菜！”
李疏笑了一下，往屋里探头看了看，“我不饿，姑，荼荼呢？”
“喔，她说出去住酒店，没跟你讲嘛？”姑姑明白过来，“你回来给她过生日啊。”
“嗯，那我问她吧。”
“你问佳卉也行，佳卉送她的。”
“行，那我先不待了，改天再来吃剩饭。”
“欸你这孩子，都是好菜来的！”
……
云豪景御，611a.
李疏焦急地按密码，703912，小年荼欢快地打招呼：“欢迎回家！”
一室灯火通明，窗扉洞开，清新的水汽以及开启着的音响无不昭示着这个家已有主人回归。
李疏四下打量，偌大的平层只做了三室，客厅和餐厅相连贯通，一眼望到底，没人。
换鞋走进来，推开南向一间卧室，也没人，不过床上新放着一件夏季冲锋衣外套。
李疏阖上门，走廊往里，则是年胜川和李明萱生前的主卧。
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很久没有动作。
客厅音响那首“ddu-du”实在是太吵了，可但还是遮不住门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咔哒”一声，主卧房门被他从外向里旋开。
……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李疏第一次直面痛苦崩溃的年荼。
她在自己跟前各种笑，插科打诨，做完美强势的姐姐，从来没有袒露过这一面。
李疏闭了闭眼睛，这就是他曾经噩梦里百转千回的，那种他最不想、不愿看见的场景。
终于还是发生在眼前了。
年荼伏在地板上，揪着爸妈床上的小毯子，这是她自己从出生时就裹的毯子，分房睡的那一年她怕李明萱有分离焦虑，“特别大方”的让出来的。
从此这条小毯子就在这间卧室里放了近十二年。
她伤心不已脑袋发懵，连外头的歌声都听不见，遑论卧室门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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