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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车的小厮早已丧命在犬牙下,外面的骑兵把他的尸身同岩石块紧紧绑在一处就近随手扔到深溪中,尸体浮起一阵,接着很快沉下去,不见踪迹。
两个骑兵一左一右架起善词,将她五花大绑地丢回车内,把一团棉帕深深揉进她唇齿之中以防大喊和自尽。
善词咬着布团呜呜大叫,一双通红的眼恨恨瞪着外面骑兵,想要挣脱束缚,可无奈这绳子粗,兵油子们又打的死结,她手腕脚腕皆被缚住,想要挪动身体方寸都困难重重。
“好好看着她!”一个骑兵厉声吩咐同在车内的春种,又扔了两只凶神恶煞的猎犬进来盯着二人。
春种惊惧地点了点头,脸上泪痕错综。
骑兵冷眼盯她二人一眼,转身上骡车,赶着车同众卒追随裴沉昭的去向回城。
骡车内,两头恶犬的兽瞳在黑夜中发出瘆人的幽绿色,但凡善词与春种微微一动,它们马上狂吠不休,等她们老实,它们才又静静趴下。
善词咬着布团靠在骡车内,一双眼幽幽盯着春种。
春种看出她灼人目光里的质问与寒心,低下头回避,颤颤道:“姑娘,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求您谅解,可是我没有办法……赐婚圣旨至善家的那一日,皇太孙的人便挟持了我爹娘兄妹。我那死鬼爹便是死一万次我都不心痛,可是我娘和我的哥哥妹妹们没做错什么,我不能不顾他们的安危,只能承应下做皇太孙的眼线,盯着您,直到您顺利出嫁后,他方会放我家里人回来。”
“姑娘,您别恨我。我知道自己为奴不忠,害了您和老爷太太。但我这样的人,自有天收,您犯不着为了我烦扰,到时候春种自会谢罪。”
黑暗中,春种的声音缥缈,善词靠在骡车内沉默听着。
她恨春种的反水吗?她不恨,她只是在憎恶自己现在的弱小,憎恶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
绕来绕去,她还是在裴沉昭的五指之间原地打转,逃不出来。
骡车晃悠了不知多久,身下木轮咔哒一声停住,趴在眼前的两头恶犬哼哧一声跳下去,外面驾车的骑兵探身进来,把善词蛮横地抓出去。
善词扭动身体疯狂挣扎,咬着布呜呜大叫,却根本抵抗不了,兵卒抓她如抓一只小鸡,连拖带拽地就把她拉下来。
挣扎的空隙,她抬眸望见夜色深沉下门庭大开的善府。
裴沉昭竟直接带她回了家。
因为刚起过一场大火,与善宅同街毗邻的府邸有不少听见动静的人出来看热闹,但一见善家门前围着一圈穿戴齐备的官兵,大家也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几个卒子似乎押了个小女人进去。
四下低声猜测议论,明日便是皇亲国戚的善家这会儿出什么事了?
街坊只瞧见待那小女人进去后,外头剩余的骑兵便踏马赶车亦入了善府,两边宅门一合,里面如何动静便再不得而知。
夜风中刮来一阵浓浓的烧焦味道,善词低着头,被卒子押着双臂逼迫朝前走,脚步飘忽如一条孤魂。
虽说家中人少,可从小到大,善词也未见家里景象萧条至此,周身寂静如茔,全家人仿似都凭空消失般,一路行来,冷清萧瑟得如空宅鬼屋一般,竟不见一个下人。
善词预料到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家中或已发生不幸,又联想到裴沉昭方才离开时最后留下的那句“有你求的时候”,浑身发凉。
他这个疯子,到底要对她和她的家人做什么?
押着善词的兵卒一路将她带到了杨氏的正院,此刻,这里是整座鬼域一般寂静的善宅中唯一灯火通明之处。
方才不见家中人影,是因为善家的下人们早被裴沉昭带来的亲卫困于正院外。
数名亲卫拔剑出鞘,以剑困住这些下人,警示他们不许擅自行动,违令之人当即斩杀。
有个婆子想偷溜出去,被一剑刺死,血流当场。
筏子作出,余下的人便都乖顺如绵羊,再无一人敢发出异响,皆唯唯诺诺低头,恐惹了皇太孙手下不虞。
善词看着不远处那一滩血怔忡住。
裴沉昭的杀戒,都已敢明目张胆地开到朝廷命官的家中了么?
“进去!”
还没等善词回神,一个兵卒按着她肩膀将她往台阶上一推。
善词踉跄两步,咬了咬牙,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做面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她抬步走向正院大堂中。
随着步履往上,正堂中景象也慢慢浮现。
裴沉昭早已在此久侯。
他身披大氅,坐在善家正堂最高处主位上。
自他身后而起,一字排开一列穿盔戴甲、簪缨佩剑的魁梧兵卒。
堂侧数十灯台上,烛火明灭,跳跃斑驳的光影笼罩在裴沉昭那张俊昳张扬的脸庞上,一半脸在明,一半隐在暗。
他端坐其上,一如神殿中丰神俊朗的神明,不动声色睨着一步步走上堂前的善词。
裴沉昭阶下,善词可怜的双亲被人按住跪倒于地、不得动弹,也如她一般被五花大绑,口中亦塞着布团。
看到双亲的那刻,盘在善词心头的一块磐石落下,她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父母还活着!
而善家夫妇看到被押回来的善词,心头却是不约而同地哀恸。
杨氏一瞬心如死灰,软绵绵地瘫在地上,而善大人望着女儿的方向,红了双眼,老泪纵横,嘴里拼了命地呜呜出声,想要挣开亲卫。
“当着殿下还不老实点,老东西!”善父近前一个亲卫扬手一掌扇过去。
善大人年纪已不轻了,直接被这一掌掀翻在地。
“……呜呜!”善词瞳仁骤缩,发了狂地往前耸动身体。爹爹!!
杨氏被堵着嘴发出凄凉的哀鸣。
善父被打懵了头脑,眼冒金星,如一只年迈无力的老龟被人四脚朝天倒掀于地,半天也没爬起来。
裴沉昭闲适地撑着一边腮,歪头懒洋洋地看着堂下这一幕:“见到本殿下的老泰山摔了,也不晓得伸手扶一扶?胳膊用不上就都拿去卸了。”
近前两个亲卫一左一右掺住善父,强行把他拉起来,而后对着他膝盖弯踢一脚,善父失重,双膝往前陡然重重跪下。
“岳父像有话要对小婿说啊?”裴沉昭长眉挑起,仍是维持着靠姿,“来人,取了我岳父大人口中布团。”
亲卫抽下善父口里咬着的布。
就在这一瞬,善父身子不受控地往前一倾,一口原本被堵在嘴里的血噗地喷溅出来,染红他膝前青砖,也沾了身侧杨氏一脸。
善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顷刻决堤般汹涌而出,她看着裴沉昭的方向呜呜哭喊,猩红的眼里血丝爬满,眼底有恨,有悲切的哀求。
可裴沉昭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兀自笑着垂眸,如睨一只卑贱蝼蚁睨着阶下善父佝偻的单薄身影:“岳父大人想对女婿说什么?女婿洗耳恭听。”
善父鬓发散乱,满口是血,苍老浑浊的眼珠却始终死死盯着裴沉昭。
他骨髓里读书人的清傲逼着他就算撑着这副残破躯壳亦要挺直脊梁。
“……想我善存光少年发奋,寒窗十载,原以为高中状元后,今生得以报胸中青云壮志于朝廷,却不想时运不济,裴氏生出这样暴虐狂悖的子孙。太子施政不仁,以武镇天下,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包庇子嗣残害朝臣,这样比肩桀纣的父子,恕善某挫骨扬灰亦不愿屈随!”
“胆敢诽谤东宫,你大胆!”身侧亲卫当即剑指善父脖颈。
藏在心底多年的话一朝倾吐,善父心里早没了忌讳,横竖今日是个死,他并不畏惧。
善词看着父亲那笔直的背,肩膀颤动,两只眼如同不竭泉眼,流不尽的眼泪。
“好,说得好,好一番忠肝义胆之言,不愧是清流善大人。”寂静的堂上,裴沉昭陡然抚掌大笑。
掌声落在寂静的堂上,说不出的诡异。
裴沉昭胳膊往后伸,懒洋洋搭在两边扶手上,整个身体完全贴于椅背,他翘起一边长腿,饶有兴味道:“你们退下,让他说,我爱听,好久没人有这个胆子这样骂我了。”
亲卫这才收了剑退后。
善父抬掌随手一抚唇边血渍,铁骨铮铮道:“陛下年迈,太子一手遮天,皇太孙在太子羽翼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为,今日事已至此,皇太孙要杀要剐我善某悉听尊便,只是所有罪责我善某一力承担,与妻女无关!”
“这样大的动静,街坊四邻都早已瞧出端倪,我善存光今天死在堂下后,倒想看看东宫与太孙来日怎样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裴沉昭哈哈大笑。
善父目眦欲裂,咬牙问:“皇太孙何故发笑?”
裴沉昭收敛眉间笑意,扶着椅子倾身朝前,目光淡淡落于阶下:“岳父此言,是觉得王法之下,我不敢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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