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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这话落进赵二耳朵里，直接将他吓破了胆，什么任务啊东家啊忘得一干二净，眼泪鼻涕糊作一团地跑了，连城东殡仪馆的专车都没上。
赵二跑了，原先被蛊惑得蠢蠢欲动的城东众人也消停下来，没哪个傻子敢冒头说“要不咱们还是去城东”之类的蠢话，只是对城北殡仪馆的水平依旧持怀疑态度让他们有些坐立不安。
“稍安勿躁。”
季年给他们每人都倒了杯甜茶安抚，刚想说让他们再等等，就见弋重川走了出来，神情严肃，问：“死者亲属在吗，有事情需要核实？”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齐齐站起，又不敢动作。
“亲属不在是吗？朋友也行，认识多年的朋友。”
弋重川对这类情况显然有预案，见众人没动作，又给出一个选项。
城东众人讨论了好一会，才推了个最壮的汉子出来。
那汉子咽了口口水：“叫咱白四哥就行，咱和七仔，就是白顺生，同一个村子，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小先生，你就说，咱弟弟能好好回家不，要是不能……嗷！”
白四哥见弋重川拧起眉头，说话愈发语无伦次起来，险些就脱口而出“咱再去城东找大师傅试试”，被人踹了一脚才闭嘴。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不存在的灰，又往自己嘴巴上打了几下：“小先生，刚才是咱说话不注意，你别放心上，能带咱能见见七仔不，咋样咱都接受！”
“你确定么？”对于方才白四哥的冒犯弋重川没说什么，和他按殡仪馆的传统规矩确认后就带着人一道进了停尸间。
进去前他瞥了一眼城东个顶个精壮的汉子：“阿年，进来打下手。”
“好，好，好！先生本事高超，七仔这模样像是睡着了似的，咱刚才都以为能叫他起来！”
季年刚靠近，就听见白四哥的夸赞：“要咱说，先生你本事比方才那姓赵的和城东那大师傅都要高出不少哩，之前咱兄弟没了，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有他这句夸赞季年放心不少，照这情形看，他们几个不至于因为一个赵二搅浑水而沦落到喝西北风了。
有他一个穷到喝西北风的就够了。
季年安心下来，一进停尸间却看见白四哥伏在棺边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过了几分钟，他才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只是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要随时晕倒似的，脸色比棺中人还差上几分。
“白四哥，节哀顺变。”弋重川随手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刚才叫你进来，是还有问题想问问你。”
“啥子问题？”白四哥还在时不时抽噎，对于弋重川的问题却是很配合。
“我想问问，白顺生先生是不是只有八指。”
“咋子可能呢，咱村都是天生六指，怕外头人以为是怪胎，有书读的做了手术，没书读的就不费这个钱，去工地卖力气养活一家子人。虽然七仔他家里人不在这，但工地里人都相邻村子沾亲带故，吴工头他们也能做个证，咱村子就是这样的。”
“是这样么？”
弋重川沉吟片刻，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布，指着白顺生的手指对白四哥说：“他手指这儿还没好，送过来的尸首太碎，许是双手的小指和第六指散在哪处没收拢过来。”
“过会好了会和你说。”
白四哥点点头，殡仪馆的人对白顺生这么尽心他自然是乐意见到的：“那就辛苦先生了，先生还有别的事么？”
弋重川盯着他：“有，也不算大事。”
他慢悠悠道：“收敛尸骨时别拖拽，整个后背都被拖到血肉模糊。”
“很难修。”
白四哥此刻生怕弋重川有什么不如意就撂挑子不干，忙不迭点头：“好好，下次一定，咱一定和吴老二说。”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呸呸”了好几声，又自打嘴巴，才敢说：“瞧我说的什么胡话，干活干糊涂了都！”
“先生你可当真别放心头上！”
“无事。”弋重川回道，手上动作没停：“好了，你瞧瞧他手指这样可好？”
“好，好，先生的手艺自然是好的！”白四哥赞叹道，随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有点难为情地开口：“只是这价格……”
他还不知如何开口，弋重川却疑惑地看向他：“费用？费用已经包含在殡仪馆白事一条龙里了，陈叔没和你们说么？”
白四哥一怔，过了会才抓抓头发，尴尬道：“想起来了，刚才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尸体彻底修复好，弋重川也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
季年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刚要走，却被白四哥拉住：“小兄弟，咱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刚才先生不是说遗体修复的钱已经包括在一条龙里面了吗，但是先前咱送兄弟来城北这边，师傅都是要额外收费的，收了弟兄们加起来一千多呢。”
闻此，季年皱了皱眉，问：“所以您是想退钱？这笔钱当时财务系统有证明？”
“不是，不是，小兄弟你误会了！”白四哥赶忙摇头：“咱是想说，城东和城北的师傅都收恁多钱，先生是不收还是不知晓，他看着年轻，可别被骗了！”
“好，我会和他说的。”季年顺手微信发了消息给弋重川，将事说了一遍。
他发完消息白四哥还没走，想等他确认弋重川的态度。
“他在忙，还要些时间才知晓了。”
“好，好，辛苦你了。”
白四哥拍拍胸脯，像是要把胸口悬着的大石拍下来：“工地这段时间事可太多了……”
听见这话，季年想起来还有个准备在城东工地给自己设套的纪家，他将白四哥从头到脚扫视一遍，问：“白四哥，你在城东工地上工？那你认得吴老二不？那个一脸疤话很少的吴老二。”
“那是咱工头，咋了，小兄弟你遇见他被吓着了？”
“没。”季年摸了摸鼻尖，装出一副初出社会的样子：“就是白天去找工作是见过他一面。”
“找工作？”白四哥听见这三个字就眼睛发亮：“小兄弟你要找工作不早说，来找咱啊，吴工头大方，工地里又正好缺个文员，你这类高材生来刚好，钱还给不少哩！”
鱼上钩了。
“就是咱这条件苦了些，夏天热冬天冷的，离城市也远，虽然不上工但也要待工地里，没坐办公室体面。”
“小兄弟你要想来，咱就和吴工头说！”
他这么一说，身后的人都在应好，恨不得直接把季年绑回去做文员。
“好，我考虑考虑。”季年点点头，看上去像个乖极了的学生。
既然纪家想让他去城东工地，那他就去看看，纪家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
季年是和白四哥同去的城东工地，等他到时，天已经逐渐黑了。
因为还要守灵，白四哥送了他过来又马不停蹄往城北殡仪馆赶。
城东的工地与其说是工地，不如说是烂尾楼群。
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四方房子挤在一块，勉强封了个顶，再没有后文。
不知是心里错觉还是事实，季年抬头的时候，总觉得这鸽子笼隔离天日，附近一片都阴沉沉的。
工人们就住在楼群边临时搭建的棚户里，文员也住那里，可能是因为楼群太高，刚近黄昏，棚户里就亮起了灯。
天一片灰蒙接近晚上，工人们便凑在一团休憩，围着棚户里唯一的电视三三两两地扒拉盒饭。
其实没多少人注意力在电视上，季年路过时，电视里还是社会新闻，播着寿纪保险赔偿投保人百万的消息。
这条新闻他今天在城北殡仪馆的电视里也听见过，现在倒也没有工地里众人的震惊。
横跨棚户饭厅后就是吴老二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从季年刚才路过时瞥见的布局来看，也就多了张书桌。
吴老二一见他时吓了好大一跳，听见白四哥说是自己推荐的来做文员的小伙子时，又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来，合同。”
一式两份白纸黑字的合同轻飘飘落在季年面前。
待遇和义务写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马虎。
比某个系统契约好多了。
季年靠着墙看合同，吴老二就在一旁说好处，等季年终于落了笔，他才美滋滋把合同收起来，给季年指了间房。
他拍拍季年肩膀：“小年啊，那就是你以后的宿舍，好好干，过段时间大老板还给统一买寿纪的保险呢！”
大老板说的话，可以统一默认为画饼。
季年只沉默点头，顺着吴老二的安排去了住处。
棚户里宿舍都是上下铺，一个宿舍塞十二个人，因为许久没晒到太阳，床板有股难闻的霉味。
季年进去时，里面已经住了七八个今年来实习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学生。
“哥们，也是来打灰的？”靠门边那人靠在床边，一脸生无可恋：“赶紧跑，要不是我跑了实习证明都没了，我明儿就提桶跑路！”
眼见他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想要劝退每一个来城东工地的人，季年果断道：“来做文员的。”
“嘶，那还好点。”那人倒吸一口凉气，说道。
他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满口的“牛马”“打灰”“跑路”，如果不是在工地里，通身的气质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
也不是不可能。
季年从进入宿舍区的那一刻，就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气味道。
不过现在有比阴气更让他在乎的事。
他靠近窗边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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