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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云暗夜，不祥的黑气笼罩着整座朱明镇。
朱氏祠堂。
苏灵晔站在大门口，紧张地抓着自己画了符的左手掌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再次向白柔桑确认道：“小白师姐，真的要开门吗？”
“自然。”白柔桑背对着苏灵晔蹲在地上画法阵，平静地落下最后一笔，“若不开门，怎么引镇中的亡灵们过来？”
“成了。”
她说完后搁下了手中朱笔，颇为满意地拍拍衣角站了起来。
随着她起身，苏灵晔只见地面上那些朱红的痕迹骤然金光一跃，一个法阵顿时显出了形。阵盘边缘的铭文字字发亮，法阵运转，祠堂中旋起了风，带得案桌上的那豆烛光也急速颤动起来。
看着这个一看就很厉害的法阵，苏灵晔心中钦佩之余，到嘴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虽然但是，要让他爷爷知道他离家出走之后竟然跟着小白师姐做这般送死行径，大概会打断他的腿并把他禁足三年。
毕竟别人躲亡灵都还不及，他们竟然一拍脑门准备将那些早已没了灵智的玩意儿聚拢过来，这不纯纯疯了嫌命长么？
苏灵晔心中擂鼓，白柔桑自然看出来了。
“有什么不妥吗？”她问。
对上白柔桑的视线，苏灵晔“咕咚”将腹诽摁了回去，摇头：“没！没有不妥！好得很！”
“那就好。”白柔桑浅浅地跟他笑了笑，“事不宜迟，苏师弟，开门吧。”
“嗯！”
苏灵晔狠狠点了下头，似是给自己打气，随即再没迟疑，一把将身后的两扇大门拉开了。
轰！
画在他掌心上的符咒破开了宋誉加在祠堂外墙上的禁制，呼啸的狂风还没等门完全打开，就如猛兽一般迫不及待地从屋外撞了进来。
嘭！嘭！嘭！
接连不断的巨响。祠堂的大门尽数洞开，苏灵晔整个人都被这阵狂风吹得往后退了几步。他急急抬起手臂护住了脸，却依旧感到脸颊一凉。伸手一摸，竟摸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来。
“这风——”疯了吧！
苏灵晔震惊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慢半拍地察觉到随着狂风灌过身侧，如今的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异样的气息。
他心中有些恐慌起来。
白柔桑将苏灵晔往身后一揽，面无表情地向远处望去，淡声提醒：“御剑，它们来了。”
顺着她的目光，苏灵晔也望向了屋外的天空。
这一看，他又是一怔。
天上无云，然而此时朱氏祠堂顶上的半空中却凝聚起了一个漩涡。盘旋在朱明镇中的黑气从四面八方朝此聚拢，最终像是一片乌云一般，将他们所处之地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起来。
倏然一道闪电劈下，整片天幕亮如白昼，他们脚下的地面急速地震动起来。
由近及远响起无数凄厉的鬼啸，就像是埋藏在镇子里的所有的亡灵在这一刻都被唤醒了最为痛苦的记忆，于是便也生出了滔天的怨恨来。
它们早已失去灵智，仅有的驱动力不过就是殒命前的那阵最深的情感。白柔桑所画的聚灵阵将它们的这阵情感无限放大，迫使它们从朱明镇的每一个暗处向涌向祠堂，远远看去，在天际之下，黑压压得如同是一场恐怖的海啸。
它们蛮横地冲撞在各处街道的屋檐围墙上，引得地动山摇，将分散在朱明镇各处寻找毒人的人都惊动了。
“那儿是什么情况？”
悟色和宋誉刚翻进朱家后院，还没来得及从屋顶跳下去，听到这阵浩大又诡异的响动后循声远望，差点觉得自己眼花了。
“镇中的亡灵——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
宋誉顺着悟色的话转头看，脸色倏然一白：“那是——”朱氏祠堂的方向！
“小师妹！”
话出口的瞬间，宋誉已经下意识地要往朱氏祠堂奔去。然而踏出了一步后他又生生停住了，低声对自己道：“不对。”
“什么不对？”悟色的着急不比宋誉少，冷面金刚的脸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么多亡灵都涌过去了，凭无情道再强，恐也难以招架！你我还不赶紧回去救人？”
“不是出了意外。”宋誉拉住了悟色的手臂，示意他往天上看，“你看天上的那个漩涡。是聚灵阵，小师妹设下了聚灵阵，故意将亡灵们引过去的。”
“聚灵——”悟色语调一哽。
他明白宋誉的意思了。
既然是白柔桑故意将镇中亡灵尽数聚拢至祠堂，那么她定然早已设下了防御措施，不会让那些亡灵们伤到自身。
然而他们也是直到此刻远远地看着，才知道这镇中竟然盘踞着如此数量的亡灵。白柔桑和那个苏家的小少爷，又真的能够算准自己抵挡得住这般规模的亡灵大军吗？
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那无情道在磨灭了修炼者的情感后，顺带将自信心也拔得格外高了？
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悟色想不明白，只能叹声打了个佛偈：“阿弥陀佛。你我接下来怎么做？”
“按照之前商定的，先找到毒人。”宋誉强迫自己安下心来，收回视线对悟色道，“朱家是与那毒人关联最深的地方。要想弄清楚毒人的来历，守在朱家必然能有所收获。”
他的面色微沉，缓缓分析道：“如今这镇子一直在过去和现在之中变化，既然涉及过去，那么总会有一刻，你我能看到那毒人是在何时、通过何种方式成为毒人的。”
悟色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他其实对宋誉的表现不无意外。虽说出家人五蕴皆空，但在今日以前，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个面若桃花、时常笑意晏晏的“修真界第一美男”比起大宗高徒更像是个内里空空的花架子，除了会在皮囊上整一些花活之外，再没别的本事了。
只是今日一同困在这处无何有乡，看到他冷静地分析筹谋，悟色才终于感受到了身为青瑶宗大弟子的宋誉真正的实力。
担得起那些美名。
*
这厢宋誉和悟色决定继续依计行事，而彼时的朱氏祠堂内，白柔桑和苏灵晔也已经开始收尾工作。
最后一只亡灵被苏灵晔一剑拍进了聚灵阵中，他们的耳畔总算是清净了。
“我差点就聋了。”苏灵晔将手中的剑刃往地上一杵，用力甩了甩自己因长时间挥剑而酸痛不已的胳膊，“这活着的时候是憋得多狠啊，死了之后这么能嚎？”
小少爷的语调埋怨，大概是因为生活环境存在天壤之别，他无法易地而处地想象普通人要如何艰难地、忍耐地度过一生——尤其眼前的这些，原本还可以活得更久一点。所以他的话虽是无心之言，却因无知而更显残忍。
亡灵被收拢到了法阵中，周遭的黑风煞气也几乎都消失了。
苏灵晔凑近了法阵，隔着无形的屏障看里头依旧盘旋不歇的半透明灵体，颇有几分洋洋得意：“小白师姐，你说咱们刚才到底收了多少亡灵啊？”
粗略估计总得有几千只吧？娘嘢，这个数字要是让他爷爷知道了，那还不得在城中摆上七天七夜的宴席来庆贺？
他可真是太厉害了！
白柔桑收了剑，闻言也走上来，饶有兴致地盯着聚灵阵中的亡灵，曼声说：“我也有些好奇呢。”
她的眼睛眨了眨，浓长眼睫如蝶翼舒展，像是觉得眼前的事物充满新奇——哪怕说这话时她的眸光依旧沉静，更何况一切本就出自她的手笔。
“诶？变了！”
随着苏灵晔讶异的话，盘旋在聚灵阵中的亡灵们忽然停滞了一瞬。
就像是一幅幻象即将消失时出现的卡顿一样，法阵中的亡灵们忽隐忽现了片刻，原本灰蒙的表象出现了五彩的光斑。有那么一刻，他们好像在其中看到了朱明镇的景象。
然后亡灵的数量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就是半透明的轮廓有些越加淡隐了，逐渐消失不见。因亡灵数量太多而显得里面灰蒙蒙的聚灵阵慢慢清晰，直到苏灵晔能够穿透法阵，直接看清后面那面摆满了牌位的墙。
聚灵阵中最终只剩下了十几只亡灵。
苏灵晔有些愣：“怎么就只有十几只？”明明刚才黑压压涌过来的跟潮水一样啊！
白柔桑依旧只不冷不热地看着法阵中的情形，看起来并不意外：“因为最开始，被毒人杀害并引出无何有乡的，就只是这十几条人命啊。”
是他们被表现迷惑自乱阵脚，将身处的这个融合了无何有乡的阵法想象得过于复杂。
苏灵晔看着白柔桑乌亮的眼眸中平静的底色：
原来小白师姐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啊……
反应过来这一点后，苏灵晔不免为自己方才的沾沾自喜而感到赧然。
他还以为自己刚才干了多了不得的一件事呢。
朱明镇中从来都只有这十几只亡灵，存在于过去的是他们，存在于现在的也是它们。因为记忆生生不息，所以亡灵的数量才看似那般庞大。
此刻它们被白柔桑收在了聚灵阵中，它们的状态被定格了，不能因为被消灭而散去，自然也无法再从记忆当中重生。
于是一直在变动的时间便也定格了。
整座朱明镇，成为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漫长时光中的其中一刻的它。
苏灵晔看到外头一直黑着的天突然亮了起来。
阒静幽深的朱氏祠堂恢复了它的灯火堂皇，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派生活气象。
“这是……”苏灵晔缓缓站直了身，“什么时候的朱明镇啊？”
他茫然地看着白柔桑：“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毒人吗？”
白柔桑沉吟了片刻：“嗯，可以的。”
她转回身去，目光重新落在聚灵阵中的那些分不出区别的亡灵之上：“现在我们可以来问问，它们分别都是谁了。”
“怎么问啊？”
“搜魂就行。”白柔桑卷了卷袖口，微笑的模样又乖又可爱，“我最拿手了。”
苏灵晔的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
他且当是被心上人的表情迷倒的，一直要在很久很久以后，他蓦然回首，才恍然过来自己当时或许是被对方的话吓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少：她怎么能做到把一句那么残忍的话说得那么动听的？好`奶，好凶，我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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