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吧?或者眼前的这一切,包括大师兄在内都是假的?否则怎么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大师兄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会轻易地被毒人吃了?
太多了,太多了……为什么这些毒人怎么杀都杀不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毒人?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变得死沉死沉,如同一个黏住了身体的茧。白柔桑已经记不清在毒人堆里斩杀了多久,到最后只剩下了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只剩下了一口气支撑着她一再挥动手里卷了刃的剑。
黑色岩石磊成的漆黑的城池里,血液已经淌成了河。身穿黑袍的毒人的尸首浸泡在流淌的血水中,越发像是岩浆里头的灰烬。
一条街的毒人斩杀完了,又换到另外一条街。数不清的黑袍尸体盖住了路面,直到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再也无法在路上照出一点光亮。于是城池中的各条街道便像是滚烫的岩浆退去了热浪,凝固之后,重归死气沉沉。
最后一个拿着斧子的巨人般的毒人在白柔桑的面前轰然倒下了,露出了它身后的一座富丽堂皇的高楼。
白柔桑粗喘了一口气,透过眼睫上沾上的血珠,看着前头的这座与周围房屋格格不入的华丽建筑。
十八层的高楼,斗拱飞檐,每个檐角上都悬着一串空心铃铛。红色的绢丝窗格被楼里的烛光照亮,乍看之下仿佛整座高楼就是个庞然的活物,正在汩汩往外渗血。
风吹过,空心铃铛发出奇特的嗡鸣,因数量太多而连成一片,听似魔鬼低声的咒语,让人生出巨大的恐慌。
白柔桑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高楼的阶梯之下,任凭这恐怖的嗡鸣声往她脑海里钻,如野兽一般咆哮着嘶吼着,一下一下冲击她灵台上的道心。
整座城都已经被她杀空了,倘若还有什么东西是她还没有遇到的,那就只能在这座楼里了。
这是专为她而设的场景——或者应该说,是游戏。
是那个被她叫做“小怪”的邪魔用来刺激她、蛊惑她的幻象。
既然是幻象,那么大师兄,还有苏灵晔和无相宗的弟子们,想必都还活着。
白柔桑定了定心,用力抽出了自己插`在巨型毒人咽喉里的剑刃。
“铿”地一声,剑刃卡在毒人颈骨里崩断成了两截。白柔桑也不在意,提着手中这柄断剑,一剑轰开了眼前这座高楼的大门。
雕花的门板飞进了屋内,砸碎了竖在门厅的那面青瓷的屏风。
白柔桑踏着一地残屑走进去,看到整座大堂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色帷幔,而在那半透明的帷幔后头,几阶台阶之上,一个人影正斜斜靠坐在一把盘龙椅上。
大概是光与影的作用,椅子上的龙头投射在帷幔上,像是盘踞在黑暗中的一只巨兽,随时准备朝不速之客扑过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异香,白柔桑进屋后带进了满身的血腥气,跟这股异香一混合,脚下的那条铺着地毯的道儿瞬间就化成了密密麻麻的惨白的头骨。
骷髅头桀桀地笑起来,厉鬼的黑影在四周的帷幔上盘旋,仿佛白柔桑这一脚踏进的不是华丽的高楼,而是鬼门关后的地狱。
耳边的鬼泣声连绵不绝,白柔桑却置若罔闻。
她只漠然地盯着坐在帷幔之后的那个人影,低道了一句:“装神弄鬼。”随即骤然一握拳,凝练的灵力往外直冲而去,刀锋似的,在短促的“刺啦”声中,满屋子遮挡视线的帷幔应声而断。
层层叠叠的轻盈的布料在眼前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又一场的血雨。
台阶之上的那个人影却不躲,依旧只那样支着脑袋斜斜地坐着,就像他本就等着被白柔桑揭开身份的这个时刻。
白柔桑的心脏猛地坠了一下。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恐慌。
她的内心在排斥对面的那个人,在排斥见到他。
为何?
白柔桑的眉心皱起来,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直到帷幔落尽,在满心的狐疑和惶恐中,白柔桑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冷漠的眼睛。
她看到了那张与她时时刻刻相伴,通过倒影就能看到的脸。
她自己的脸。
台阶之上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另外一个她!
只不过唯一与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在那张盘龙椅上,那个“她”的身边,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人头。
——无相宗的弟子们,苏灵晔,还有被“她”捧在手里的,她的大师兄!
再没有哪一幕能比自己看着自己捧起至亲之人的头颅更加令人崩溃的了。
即便是无情道的坚硬的道心,在直面这一幕的时候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柔桑喃喃着,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断剑。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台阶之上的那个把玩着宋誉头颅的“自己”,早已遗忘了的记忆在这瞬间轰然冲进了她的脑海。
她记起来了,是她,是她亲手杀了她身边最亲近的这些人……那天她发了狂,悟色和苏灵晔等人上来阻止她,却反而被她一剑一个洞穿了胸膛……
还有大师兄……
“大师兄……”
白柔桑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脑袋。
铺在身下的那些骷髅头像是沙漠里的沙子一样滚动起来,宋誉那张满是死气的脸从最底下浮上来。他脖子上的断面不是整齐的,血肉模糊,就像——遭受过野兽的啃食。
“大师兄……是被我,被我……咬死的……”
白柔桑大口地喘息着,脑海被记忆填满的这一刻,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还记得大师兄被她咬断脖子时的震惊的表情,还清晰地记得大师兄一边按着他鲜血喷涌的脖子一边还试图伸过来安抚她情绪的手掌。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残忍地扑倒了大师兄,怎样一口一口将大师兄吃进了肚子里。
可她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大师兄在眼中的光芒褪尽的最后一刻,他看着发狂失智的她,眼里也没有一丝怨恨,只有深浓的怜惜与不舍。
那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啊,是将她从小养大的至亲啊!她怎么可以对大师兄下此毒手,她怎么……下得去手?
嘻嘻……嘻嘻嘻……
诡异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像是一直在暗中偷窥的人看到了有趣的戏码,得意地想要鼓起掌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
“吱”地一声响,台阶上的“白柔桑”伸长了脖子,嘻嘻笑着将脑袋探到了因道心巨震而痛苦不已的白柔桑面前,献宝似的献出了手中的那颗宋誉的头颅。
“无情道的终点就是断情绝爱,他们的生死总归是同你无关的。”
与她一模一样的那颗脑袋顶在伸得长长的脖子上,像条蛇一样盘在白柔桑的身边,一声声在她耳畔蛊惑。
“万物不过刍狗,这些人也没有什么特殊。”
“你看,如今我们亲手斩断了这些恼人的红尘羁绊,离大道又近了一步,多好呀!你看哪,这多好呀!”
“嘻嘻……嘻嘻嘻……”
得意的笑声充斥着整座空旷的高楼,穿透了十八层,又从最高处返回来,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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