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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来到了西南的四月，天气暖了起来，树上的新叶已经成荫。何启功、何宗礼、墨知玉的百日祭已过。
沈猷此前派人到临近州县四处屯粮招兵，粮草已备，加之日日亲自上阵操练士兵，整顿军纪，制定北上行军路线，每日从早到晚都在衙门之中。
何明瑟在蜀王府，与李炫的妻妾相伴，也不寂寞。趁春日天气温暖，阳光不燥，几人结伴踏春赏花，也渐渐冲淡了几月前失去父兄和墨知玉的痛楚。偶尔她会在小厨房里面烧几个菜，让金葵带去衙门给沈猷和李偏头打打牙祭。
大鸿朝廷失了君父，也已经有了小半年。
北方几省变了天，现在改叫大成朝廷，似是与南面完全隔绝了开来，但雍王占领京师称帝以来却未有任何要南下攻占其他省份的迹象。他是否也是在养精蓄锐，准备要打南边个措手不及，沈猷也拿捏不准。
这日突然有急递从金陵而来，得到消息时，沈猷正在蜀王府之中同李炫在喝茶，谈论近期北上之事。
突有侍卫匆匆来报，说有金陵来的公公正在院中，要沈猷出去接旨。二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愣眼互看了片刻，来不及细想，连忙撂下手中的茶杯来到院中。
来人四十来岁，伫立在院中，身着太监服，面颊红润细嫩，看着确实是一副宫里太监的样子。但是如今大鸿已亡，皇上大行，哪里会有圣旨到此？
莫非是此前得到的消息是假的，皇上逃到了金陵？沈猷和李炫狐疑交换了个眼色，复又仔细打量着来人，并未跪地接旨。
沈猷身量高大，剑眉星目，几年战场上的历练，自带一股豪气干云的气质，很好辨认。来人已经从面相上认出他便是自己此行要找之人。
他面带着笑，恭敬向沈猷做了一个揖，自报了家门后，开口道：“想必沈大人还不知道，上月金陵一众老臣已经拥立原宁王世子李植为帝，年号定为永光。当今圣上正值盛年，聪敏好学，大有复国之志。此次派咱家前来请沈大人，到金陵共议复国大事。沈大人，跪地接旨吧！”
李炫站在沈猷身后，听罢已经哽咽了。沈猷转过头朝身后看了过去，李炫眼眶泛红，抬起袖角正在拭泪。
沈猷虽然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之中回过神来，但听到“复国”二字，内心也已经跟着激动起来，只是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到底是真是假，尚不能确定。
他犹疑上前一步，才撩袍跪在地上，听陈公公宣读圣旨。
陈公公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辽东都指挥使沈猷，前平女贞，后解武昌、成都之围，秉承正义，大义灭亲，为不可多得之将才，现册封为忠勇王。着即令忠勇王押送反贼赵献进京，钦此。”
沈猷接过圣旨，片刻后道：“臣沈猷，领旨谢恩。”
陈公公连忙上前扶起沈猷，满脸堆笑，道：“恭喜忠勇王！圣上自上月登基以来，无时不在众人面前称颂忠勇王大仁大义，朝廷有了忠勇王，大鸿复国有望啊！”
沈猷起身，接过圣旨，得了此消息，他喜忧参半。
北上平雍有了金陵朝廷作为靠山，他和李炫不再是孤军奋战，身后有朝廷这根线牵着，一切也便有了奔头。北方现已经都是雍王的势力，若是打仗需要个三年五载，现在筹集的军饷用完之后，也不必为接下来的军饷发愁了。
沈猷虽然心里欢喜，但是却有些作难，这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上月底，他派去和雍王谈条件的人已经将雍王的书信带回，雍王回信中的确并未提及赵献，只说如若要保全沈庆溥和沈和的性命，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他带着湖广和四川两地归降，否则免谈。
沈猷看罢信件，冷笑了一声，赵献果然了解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北上讨伐雍王的的计划是原本定好的，沈家食君禄百年，不管是否能救出家人，他都没有改变计划的打算。
只是，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恐怕得让他好好琢磨上几日。
沈猷面上不显，看上去仍一脸振奋，恭敬道：“谢陈公公，公公此行劳累，还请屋内叙话。”
陈公公原为皇陵守陵太监，本是一份混吃等死的差事，如今金陵突然间立了一位新皇，他们这些原本一辈子无法见天颜的闲散太监也行了大运，他和另外几个机灵的守陵太监都被派往皇帝身边当差。
以往伺候死人，如今伺候活人，此时虽然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但似乎还没摸清伺候活人当是有许多不能说的。晚上李炫在蜀王府开了一桌宴席，几杯酒下肚，陈公公便把当今圣上如何登上帝位同二人透露了。
雍贼去年底占了宁王的封地所在，老宁王在雍兵入城当日便被雍王所杀。当今圣上在家仆的掩护下侥幸逃出，为躲避追杀仓皇之下辗转多地，在今年二月初才逃到了金陵，经金陵兵部尚书杨世宾拥立在二月中旬登基为帝。
酒席毕，沈猷派人将醉酒的陈公公送到驿所下榻，他和李炫在房中商量是否去金陵之事。
此时，李炫仍然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同沈猷道：“如今金陵有了新朝廷，你我也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了，你此次去金陵面见新帝，日后北上讨雍也有了名正言顺的说法，有了朝廷支持，也不用再为粮饷发愁了，好事。”
沈猷却有些犯难，他拿起桌面杯盏，呷了一口茶，若有所指的抬头看向李炫道：“金陵的一众朝臣，此前天高黄帝远，惯来清闲，只知享乐。如今却急急拥立一位新主继统，不知是何意？”
李炫坐在椅子上，中指和食指交互扣击桌面，片刻，似明白了沈猷的话，抬眼道：“你是说，有人借拥立新主之机，意图把控朝政？”
沈猷点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宁王与大行皇帝血脉虽近，但是老宁王在藩位之时，多次占田，大规模扩充府邸，朝廷上哪有不知道的，这是其一。”
“其二，今日晚宴之时，陈公公说老宁王被雍王所杀，当今皇上逃出，辗转一路，二月初才到的金陵，但中旬就被匆匆拥立上了帝位，是否太过草率？”
沈猷看了李炫一眼，若有所指道：“若要复国，当拥立李兄这样的贤能才是。”
李炫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并未就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正坐抚了抚额头道：“嗨，这我倒是从未想过。沈弟是否打算跟着陈公公一同去金陵？”
沈猷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定定看着窗外连廊外地面上的月光道：“既然圣旨已到，不去即为抗旨，日后北上讨伐雍贼也名不正言不顺了。二月以来虽然我们在附近州县招兵买马，但是现在手上士兵加起来，总共也才不足三万人，若是金陵朝廷能拨一些兵马给我们北上，那岂不是好事！”
李炫道：“杨世宾之前兼总督扬州、镇江等地的军务，想必手上必有一批兵马。”
沈猷点头，“这也是我担心的一点，杨世宾混迹官场多年，贪墨无数，用贪墨之财养了一批只效忠于他的杨家军，就怕他操控新皇以令群臣，若是这样，即使北面雍王败了，那这大鸿江山也迟早要改姓。”
李炫以手重击了一下桌面，叹息道：“前有狼后有虎，此次你去，当多多提防才是。”
沈猷点头，“我心里有数。”
李炫走的时候，已经时至戌时。
……
窗外穹顶之上，满天星斗，一阵和煦的暖风吹来，送来阵阵花香。何明瑟闭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拿起手中正在整理的衣裳，将其一件一件折好放入包袱之中。再过几日她就要离开成都，跟着沈猷北上了，她此时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
近日沈猷忙，虽然和她住的屋子相隔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但是俩人白日里难得见上一面。幸好她很少早睡，俩人每日便在夜里见上一面，也顺便赏一赏夜里的月光。
今日，沈猷似乎回来的比平日更要晚一些。
她起身，走到了窗边，向外望了望。今夜月色正好，微微晚风吹拂着树影，映在窗外的地上。
在他们刚刚进成都之时，她和墨知玉相伴着在这间房住了几个晚上。那时她刚失了父兄，墨知玉知她伤怀，每日临睡都会唱上一段小曲给她听。
此时，她坐在窗下，看着漫天繁星拥月，耳边似乎荡漾起了墨知玉婉转的歌声，她以肘支着下巴，轻轻的跟着哼唱了几句。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窗外脚步声渐近，探过一个高大的影子来，何明瑟立即擦了擦眼角，和窗外的一双凤眼对望了一瞬，起身开了门。
“刚刚还听见你唱歌呢，怎么眼睛却红了？”
她开了门，沈猷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另一手将门掩上。
“我没事，只是要离开成都了，我有些难过而已。”
“离开这里就不用睹物思人了，你应当会开心一些。”沈猷看着她心疼的说道。这些天以来，她越发清瘦了。
沈猷抚摸着她的鬓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陵朝廷拥立了新皇，我们暂时不北上，改道去金陵。”
何明瑟抬起脸来，“拥立了新皇？去金陵？”
沈猷点头应了一声是，拉着她坐到了桌旁，“这次路上不赶，给你备一辆马车，我们先到武昌，再由水路去金陵，到了金陵之后我带你好生散散心。”
沈猷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继续道：“金陵自古繁华，有各色铺子，美食，大小酒楼六七百座，茶社一千余处，还有各色戏班子，你去了肯定会喜欢。如果你觉得好，我们就在金陵置办一处宅子，日后留在金陵生活。”
何明瑟将茶杯握在手中，疑惑的看着沈猷道：“不北上伐雍王了？”
沈猷道：“既然有了新朝廷，还是得以大局为重，暂不能贸然行动，待看看金陵的情况，再出兵不迟。”
何明瑟垂下了眼睑，眼泪盈了出来，“若是知玉还在，知道去金陵她定会高兴，她同我说过，她有一位故友在金陵。”
沈猷默默握住她的手，他知道，成都是断不能再久留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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