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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猷摸着红热的脸僵在了那里，饧眼看着他身下之人。
长这么大，从未有人打过他的脸，他小时候顽皮，父亲打他用的也是竹条。这一巴掌虽然是他应得的，但是他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骨子里天生的傲气让他没再说一句话，转身迅速跳下了床，关门而去。
第二日，沈猷一早没有吃饭，早早便去了衙署，晚上也是在衙署过的夜。接下来连续几天，每日都是如此。
沈猷留在衙署，金葵就要陪在旁边，几天下来，金葵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为什么大人会是这个样子，他其实也猜到了几分。
兴许是待在沈猷身边久了，金葵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听到沈猷的声音，也会下意识的坐起，强迫自己醒来，等着他的吩咐。那天晚上，他正在熟睡之时，隔壁门口传来了沈猷说话的声音。
金葵还以为是在叫他，立即穿好了鞋子，来到了门口，却听见何明瑟隐隐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松了一口气，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完了水，躺在床上，本想再接着睡的，却又听见隔壁传来重重的关门声音，接着是沈猷沉重的步子，极速的从他房门口走了过去。
经过金葵这几个月的观察，沈猷见过何明瑟一般都是心情愉悦的，脚步也会比以往要轻快，今日这个节奏，显然是心情不佳。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金葵听到隔壁隐约传来了何明瑟的哭泣声音。
前几日吃饭的时候他见大人会时不时看上一眼何明瑟，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而何明瑟却似故意不正眼看他，矛盾应是早就有了的。但自打那晚以来，大人干脆就不回王府了，看来是那晚闹僵了。
沈猷在衙署的时候，每晚看舆图，制定北上行军路线，每日几乎都是到后半夜才在桌上伏案睡去。进城之后，才将将养回的一点肉，如今也快还了回去。
金葵心疼自家大人，也心疼自己，更想念在蜀王府中他睡的那张绵软的床。
他思忖着，这事情若是直接问沈猷，他定然不会跟他说什么，自己还会招来他一顿臭骂，只能去问问何明瑟，从她口里探出个一二。
傍晚金葵趁李炫来找沈猷说话之际，偷偷回了一趟蜀王府。
何明瑟坐在房中，桌案上摆着她白日买来的香烛，贡品，手上正在剪着上坟所需要的纸钱，明日便是何宗宪的七七了。
金葵敲了门，何明瑟道了一声，“进。”他从门外探了半个头进来。
“听着这跑跑跳跳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何明瑟笑着看了他一眼，摆着手招呼他进来。
“明瑟姐，怎么剪的，教教我。”金葵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张黄纸，眼神落到何明瑟快速翻动的手上。
“不用你帮忙，还有这几个就剪好了，这几日怎么都没见你？”何明瑟边剪纸钱边问他。
“一直跟大人在衙署里，大人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我看他好像有些心事，也不敢问。”金葵拄着下巴仍然看着她的手，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沈猷身上引。
“你后面那跟绳子帮我递过来。”何明瑟没搭他的话，指着他身后道。
金葵将那绳子递了过去，何明瑟将剪好的纸钱穿在绳子之上，将两头一系，一串纸钱便做好了。
她提着纸钱和香烛，贡品放到一处，才坐下来对金葵道：“我问你，你家大人这几日有没有去地牢？”
金葵不知道二人所为何事吵架，她问了，他便诚实的点了点头。这几日牢头儿又跟他抱怨，沈猷让他们日日鞭打赵献，但是他手下的狱卒没人敢上前，每回都要他亲自动手。他怕失手要了赵献的命，不敢狠打，又得提防着赵献对他人身伤害，昨日他例行用刑之时还被赵献尿了满身，真是有苦说不出。
何明瑟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么？大人这几日睡不好，吃不好，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呢！若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我敢保证，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何明瑟冷冷笑了一声，“他不是喜欢我，他是怕输给赵献。你回去告诉他，他越是这样惺惺作态，我越是不想见他。待我父亲和知玉过了百日，我便回武昌了。到时候和他两不相见，各生欢喜。”
金葵惊得“啊！”了一声，在他心里，沈猷做事惯来有自己的一套，而且不管做什么都是十拿九稳，没想到却被何明瑟拿捏了，这话若是回去告诉他，指不定他要怎么发脾气呢。
待到他回到衙署之时，李炫已经走了。沈猷站在院中，似是在等他，见他进来，不悦道：“去哪儿了？也不过来伺候茶水。”
“哦，这就来。”
金葵进屋拿了水壶，跑到井边打了一壶水，烧开之后，倒到茶壶中，给沈猷沏了壶俨俨的茶。
他倒了一杯，捧给了沈猷，如实交待：“刚才回了一趟王府。”
“哦？”沈猷抬眼看他，“明日是何大人的七七，东西准备好了么？”他似是猜出了金葵去见了谁。
“明瑟姐准备了。大人明日你去吗？”
沈猷摇动手里的茶杯，盯着向杯底沉了下去的茶叶，沉默了片刻，他抬眼反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去？”
这给金葵难住了，他支支吾吾道：“按理说是应该去的，不过，明瑟姐说……”
“说什么？”沈猷看似不经意地呷了口茶，茶汤还烫着，他皱了眉头，向杯口吹去。
“她说她不想见你，还说什么何大人和知玉姐百日之后她便要回武昌，和你再也不见。”
沈猷听罢，一把将茶杯掷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汤冲出杯口，滚过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了桌面上，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一般。
金葵立即递上来帕子，沈猷却没接，起身道：“备马，今晚回蜀王府住。”
……
何明瑟坐在院中井边，吃力的想要将井中的水提上来，这几日，没有金葵帮忙，她始终没能和井中这只水桶和谐相处，昨日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提上来一桶，直到今早起来，肩膀还在酸痛。
明日是父亲七七，大鸿的习俗，祭祀父母这样重大的日子，提前一晚需要沐浴更衣以示尊敬。
何明瑟朝着井内哀叹了一声，打够沐浴的水，恐怕要提上来五六桶，这胳膊明日可能要抬不起来了。
“我来吧！”正惆怅之际，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大手将她手中的绳子拉了过去。
沈猷回来了。
他看似若无其事，好像那天俩人的龃龉不曾发生一样。
他看着她一笑，拉着绳子丝毫不费力的将水桶拉了上来，接着关切问道：“热水烧了吗？”
“你放这里吧，我一会儿去烧。”何明瑟低了头，有些不自在。
沈猷却没有按着她的意思，将水桶径自拎到了厨房，将水倒在了水瓮之中。
待水烧好，沈猷将水倒在了何明瑟房间的木桶之内，试了试水温，道：“可以洗了，我先回去，一会儿你洗好我再来找你。”
何明瑟将门关好，脱了衣服入了水中，片刻，水汽熏蒸得她有些头晕。她虽然还在生着沈猷的气，但是她也不能将沈猷对她的好全盘否认。
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只身跟着赵献，为的就是救她，又因为她带兵千里迢迢从武昌赶来成都，虽然他从未在她面前邀过功，但是这些事情她怎么能忘呢。她虽然这几日对他的所作所为颇有怨言，但是今日跟金葵说了那些话，实属不应该，也不知道金葵是否已经跟他讲了。
她背靠着桶壁，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些后悔。
“叩叩”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洗好了么？”沈猷问。
“还没。”
外面天寒，何明瑟怕他一直在外面等，便加快了速度，匆匆洗完后穿好了衣服将门打开，见沈猷独自坐在外面的廊子中，闭眼靠在身后的栏杆上，表情甚是落寞，像极了那日他刚得知丧母时的神情。
何明瑟内心微恸，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沈猷闻声抬起头来。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穿了一件藕紫色的衣服站在门口，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沈猷站起身，走了过来，“我可以进来说吗？外面天冷，你头发还湿着，当心着凉。”
她看了看沈猷身上的衣服，跟刚刚帮她打水时，已经不是一件了。他在衙署几日未归，回来之后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也是正常，只是这件，看上去很薄。
她也有些不忍，开口道：“进来吧。”
沈猷走了进来，拿起了浴桶上搭着的棉帕，走到她身边，帮她擦起了头发来。
见他今日如此殷勤，何明瑟有些不自在。她站起了身子，夺过他手中的棉帕道：“别这样，我自己来。”
沈猷乖巧的松开了棉帕，盯着她擦头发，眼角却有些泛红。
“你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别这样盯着我看。”何明瑟抬头瞥了他一眼，察觉出他的异样，她放下手中的巾帕，拿起梳子，转身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有些不忍去看他。
沈猷声音暗哑，在身后望着她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不想见我，但你得给我个机会解释。”
何明瑟的手一顿，放慢了梳头发的速度，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从未想过和赵献比，心悦于你也和赵献无关，那日他激我，我才说出了那番话。其实我不杀他，是存了一线救我父亲的心思，此话我从未同别人说过。虽然我父亲投了雍王，置我于不仁不义，但是他毕竟生养我一场，我不能忍心看着他去死。此前我已经派人去和雍王谈交换条件了。”
何明瑟放下了梳子，转过了身，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她理解，一度也猜想到了。但是那日沈猷对赵献说的话，却让她对他的目的有了怀疑。
沈猷好面子，不服输，况且他这般才貌的人，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上心？在他明知赵献和她有过一段过往，也并不在意？
她不是不信他，而是对自己有些不自信。
沈猷又柔声道：“你还要回武昌，永远不见我吗？”
何明瑟鼻子一酸，闷坐着没有回话，将脸转向了一侧。
“雍王在京师称帝，日后必会出兵再南下征战，此兵荒马乱之际，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可能一旦分离便是永别了。”
何明瑟抬眼看着他，他向她靠了靠，慢慢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其内。见她没有反抗之意，心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他慢慢蹲下了身子，将头埋在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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