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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猷跳下马来，手拿长枪指着一众苗人道：“你们知道上战场杀敌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还有，你们知不知道，我大鸿朝廷一旦入了军籍，子孙后代也必上战场为国效力，有多少军籍人家男丁都阵亡于战场，已经成了绝户。你们问问在场的士兵，他们有多少人日思夜想要脱离军籍，只愿围着家人平安度过一世的。”
这几年来，天气异常，庄稼歉收，好多农民颗粒无收，甚是凄苦，但在大鸿朝廷中最苦的还不是民户，而是军户。
民户一旦被划为军户，子孙后代世代从军，父死子代。如今，边疆不稳，内乱四起，众多将士战死，很多军户家中只剩下了女人和垂髫小儿。
沈猷说罢回头看着身后的士兵，有的士兵低了头，有的正在偷偷抹着眼泪，有的已经抽泣着哭了出来。此话说到了他们的心里，若不是跟着沈猷，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已经成了逃兵。
沈猷大声问道：“你们说，行军打仗苦不苦？”
身后一众将士道：“苦！”
沈猷道：“听到了吧？不仅苦，丢胳膊断腿、丢性命也是常事，你们好好想想，还要随我同去吗？”
一众苗人并未起身，异口同声道：“要随大人一起去，请大人收下我们，跟着大人灭雍贼，绝不后悔。”
沈猷点了点头，上前扶起了苗寨寨主，这老者现在眼睛已经哭红。他看着沈猷，嘴角抽动道：“昨日雍贼洗劫苗寨，我们现在在场的好多人都失去了家人。大人，不灭雍贼，我们寝食难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请大人收下他们吧。”
“好，既然你们下了决心，那就跟着我一起去成都剿灭雍贼！金葵，拿酒来！”
金葵拿出酒坛，将两排碗摆在地上，碗内倒满了酒，将其中一碗递给了沈猷。
沈猷接过酒碗道：“喝过这碗酒你们以后就是我沈猷的兵了，日后上战场杀敌不准犹豫。”他一口将一碗酒饮尽，随即将碗砸在地上。
众苗人纷纷起身，都将碗中酒饮尽了。这也算一场小规模的誓师仪式，喝了这碗酒，这群苗人就算是大鸿朝廷的士兵了。
沈猷转身对众将士道：“以后这群苗兵，就是我们的兄弟了，若我发现谁因为之前的一些龃龉在军中生是非，我定不饶他！听到了没有！”
身后一众士兵和苗兵都异口同声道：“听到了，大人！”
“好，出发！”沈猷上了马，带着众多将士继续赶路。
一队人浩浩荡荡，行了一日，太阳落山多时，才到达了下一处营地。
到了营地时，先遣的辎重部队已经在帐外燃起一簇簇篝火，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寒凉了，每日天将破晓之时，何明瑟几乎都是被冻醒的。
到了营帐，放好东西，何明瑟和墨知玉二人身披披风便坐到了篝火旁烤火。
墨知玉的脸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下两道红色的肉芽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突兀，她除了白日在马上行路之时戴着帏帽，其余的时候基本都是摘掉的。
在清丽坊中的遭遇，让她已经不甚在意自己的容貌，反倒觉得现在这样比她之前在清丽坊之时要自在上许多，况且，在她心里觉得自己现在的容貌也许和李偏头看起来更为般配。
金葵将饭食端过来给她俩，何明瑟招呼金葵一块儿过来吃，刚吃了几口，李偏头拿着碗来到了火堆旁，金葵识趣的让出墨知玉身旁的位置给了李偏头，坐到了何明瑟的另一侧。
四个人正说说笑笑，沈猷也端着碗出来了。
金葵瞄了自家大人一眼，见他径直绕到了自己的一侧，眼神却瞧向何明瑟，慢慢的走了过来，将将坐稳的屁股又抬了起来，道了一声：“大人，到这里来坐。”
沈猷靠近何明瑟坐了下来，何明瑟并未抬头，身子朝墨知玉身旁挪了挪。
随着沈猷的出现，周围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其余四个人如同锯嘴的葫芦，都在低着头专心吃饭。
沈猷吃饭快，吃好只端着碗转头看着何明瑟。她吃饭之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虽然脸颊两侧的肉被撑得鼓鼓的，但也不见她咀嚼时嘴有半点张开。一张色若丹霞的嘴唇，时而抿起，时而上翘，沈猷不觉微微笑了起来。
何明瑟瞥见了他在看自己，只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惹得他发笑，伸手在脸上擦了一把，又怒目看了他一眼道：“沈大人吃完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沈猷干咳了一声，将碗放于地上，对她道：“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在这里等你吃完。”
“沈大人，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好了。”她已经吃完，放下碗筷，那日沈猷追问她的情形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今日除了这事儿她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要找她说的。
“你随我来。”沈猷带着命令的语气，起身站在了她身边。
见她迟迟不肯起来，沈猷话中有催促的意味，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虽然火堆旁的其他几人低着头识趣的并未看向他俩，但何明瑟知道他极其爱面子，自己在此时是断然不能拒绝他的，她拢了拢披风道：“我这就来了。”
沈猷暗笑了一声，随即在前面引着她，二人出了军营。
到了营外，沈猷停了脚步等她，待她赶上时又和她并肩一同往前走。
营外不远处有一处溪水，他们傍晚到营地之时马儿是踏水而过的，溪水并不深。
溪水周围安静异常，此时只能能见水流的淙淙之声。
“沈大人，要同我说什么？现在已经入冬，太阳落山之后更是天寒，何不在篝火旁说？”
水边比营地中更加寒冷上几分，何明瑟不禁哆嗦着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何明瑟的话将将落下，沈猷已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何明瑟登时觉得身上暖融融的，那披风上上面还留存着沈猷的体温。
沈猷站在来风处替她当着风，打量着她被冻得发白的嘴唇，一瞬间，竟然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却只是淡淡道：“其实没什么事，白日只顾着赶路，没有问问你路上是否吃得消。”
“我无妨的，只是担心父兄的安危，想快些到成都。”
说到父兄何明瑟的眸子稍显暗淡，俏生生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忧郁之色，看得沈猷心里一紧。
“你放心，我已经派了一队骑射甚佳的先锋先行去往成都，一有消息他们便会快马加鞭来报。照着我们这些时日的行军速度，再不消两天，应当就能到达四川地界。”
何明瑟垂下眼眸，掩下眼里的泪光。父亲虽然经历过不少战事，但毕竟现在年事已高，又常年身体欠佳，兄长虽然正值盛年，但缺乏带兵经验，想比于赵献常年征战来说，他们二人显然落了下风，如今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得知赵献即将兵临城下了。
何明瑟垂眸：“我只怕去晚了，父兄落得阎良一般的下场。”
沈猷不自觉抬起手来，想摸一摸她的脸颊，扬到半空，又收了回来。他看着眼前姑娘抿嘴伤神，不知如何安慰，只想让她放心，居然承诺道：“你不必过多担心，若是大家吃得消的话，明日再多行军一个时辰。”
以如今的行路强度，已经有些年纪大的老兵抱怨吃不消了，再多行一个时辰，想必众将士定会在心里暗骂他不体谅大家，但一冲动将话说出口，又不好收回。
果然，何明瑟对他眨了眨眼，颇为感激道：“真的？多谢沈大人！”
沈猷笑的云淡风轻：“何必对我言谢。上次我问你的话你始终没给我答复，现在能同我说说了吗？”被骂就被骂吧，他认了，先让她开心，再谈正事。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今日居然在此事上开窍如此迅速。
她并不迟钝，知道沈猷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日在帐中，他已经将心意表露无疑了。
她从小一直被家人保护的很好，并未经历过什么大事，但今年夏天开始，从赵献到沈猷，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不像他一样有如此强大的承受能力，在这种处境下还有心思谈情说爱。这一路上她也在想，对于他的示好，她该不该装聋作哑。
以为不直说，沈猷会消停一些时日，没想到他却步步紧逼，让她头疼不已，此时真想跟他大吼一句：别说了，我心思乱的很！但是又是自己主动招惹他的，无论如何也要给那晚的冲动之举打个圆场。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想好了一套说辞，既不让他难堪也不至于让他这一路上再拿此事来烦她。
“那日我太过心急，想必这些日子给沈大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我后来也想了许久，一直想找机会给大人道歉的。那日我以自己的私心忖度大人，对大人来说简直就是侮辱。以大人这般心胸，出兵成都定是因为家国大义，并不会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祈求。”
沈猷细细品味了她的话片刻，皱了皱眉苦笑了一声，何明瑟对他惯会如此，不想回答他便给他戴一顶高帽，将他夸得天花乱坠，让他又无法反驳，现在反倒像是他拿出兵成都这件事来逼她就范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猷沉默了片刻后直接问道。
何明瑟一时难以回答，只是有些无措的站着。
沈猷蹲下摸起了河边的一粒小石子攥在手中，微侧着身子站起，将其掷入水中，他静静的看着石子在映着月光的水面上弹跳了几次后沉入水底，耐着心等何明瑟给他答案。
何明瑟局促的开口：“我绝不会因为那晚之事再纠缠大人，大人尽可放心。”说完她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一颗心狂跳得厉害。
她瞥了一眼沈猷，他并未看向她，眼睛还在盯着那水花慢慢消失的水面，似乎早已经猜到了她的答案。
沈猷脸上一点一点热了起来，想必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本对自己无意，那晚确实是她为了让他出兵成都的不得已而为，而他的心思早就让她看了个透。
这一路上她对自己的闪躲，他应早该猜到的，但是他沈猷本身就不是个容易放弃的性格，对于认定了的事情，他惯来都能十拿九稳。只是现在，不能逼她太紧了。
“沈大人？”
何明瑟见他不说话，心怀忐忑的唤了他一声。自己刚才那番话相当于戏耍了他一场，待他反应过来定是要生气的，她搓着手心仓皇的看着他。
沈猷回过神来，转身淡淡道了一声：“回去吧，天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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