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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密谈

翌日,巳时一过,岑静昭便乘马车去了城中书坊。

近来她读书颇为用功,先生多次在老夫人面前夸奖她,因此老夫人难得对她和善了些,今日她说想去书坊挑几本书,老夫人爽快应下。

先生已经明说,四娘子性子浮躁,不是读书的材料,只有三娘子才有可能在遴选中拔得头筹。

这种关键时刻,老夫人只能顺着她。

瑞国公府的马车在书坊前停下,初喜先走下来,递给驾车的小厮一包银钱,“娘子读书不知何时结束,随你去饮茶吃饭,不用拘在这里。”

小厮得了赏,欢欢喜喜地钻进了附近的酒楼。初喜这才扶着岑静昭走进了书坊。

不多时,书坊后门,两个戴着帏帽的女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马车快速驶出了城,径直奔向城东的静慈寺。

静慈寺中,孙不思早已用假名借了一间厢房,并在周围安插了大长公主的人手,确保三娘子无恙。

“娘子,已经准备好了。果然看到了苏府上的人在周围潜伏,需要处理干净吗?”

厚厚的帏帽下,岑静昭摇了摇头。

“不必了,苏大人不敢在寺里轻举妄动,让人仔细盯着便是。”

“是。娘子先稍事休息,临近正午,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斋饭,稍后便送来。”

一听到有斋饭吃,初喜的眼睛亮了起来,岑静昭故意逗她,“不必了,我没胃口。”

初喜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孙不思看得有些难受。

“娘子,多少还是用些吧!”孙不思偷偷瞥向初喜,“万一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不怕饿。”岑静昭假装听不懂,又恍然大悟道:“哦,是初喜怕饿。那便多备些斋菜送来吧!”

初喜和孙不思都闹了个大红脸,一个慌不择路跑了出去,一个缩到了一边整理她换下来的衣物。

岑静昭笑道:“你们不用在我面前遮掩,我不在意这些。你是我的婢女,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

初喜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娘子把她当成朋友,可实际上,她原本连做娘子的婢女都是没有资格的。

寻常人家为孩童找婢女,都要找年龄比小主子大四五岁的,这样才方便伺候小主子。

同穗是家生子,年龄又合适,岑静昭还未出生,她便被送到了隽华院,学习如何照顾即将出世的小主子。

而初喜是七年前的冬天,岑静昭和三叔母在街上偶然遇到的。

当时的初喜瘦瘦小小的,在街边和几个明显比她大的男孩子抢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她的脸被抓破了,衣服也被撕烂了,却始终将馒头死死抱在怀里,因为没有这个馒头,她的娘亲就会死。

那是岑静昭第一次知道何为怜悯。她看着初喜,轻轻拽了拽三叔母的衣角。三叔母明白她的意思,让随侍救下了初喜。

那时,岑静昭只有六岁,而初喜只有八岁。

自从去年长房出了那样的大事,这是岑静昭第一次有想要的,于是三叔母做主把初喜留给了她,不为了伺候她,只为了让她能够慢慢迈出心里的那道门坎儿。

岑静昭改变了初喜,让初喜救活了自己的母亲。

初喜也改变了岑静昭,六岁的岑静昭第一次知道,原来没有灾荒,百姓也还是会饿死。

初喜家中原本有些地,勤快耕种勉强能糊口,但世家连年兼并土地,百姓的地越来越少,赋税却分文未减,日子越来越难过。

后来,初喜的父亲农闲时做工贴补家用,被木梁砸死了,人家欺负她家没有男丁,一文钱都不肯赔偿。母亲只能给人绣花洗衣赚几个铜板,而她只能在街上和同龄人抢吃的。

初喜遇到岑静昭的那天,她的母亲已经饿了整整四天了。

那时,岑静昭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她恨这些吸食百姓血肉的世家豪绅,她想让这些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随着年岁增长,她的目标越来越明确,她要清除的第一个世家就是瑞国公府。

阴沉的天空下起雪,雪花从窗缝飘进来,初喜收回思绪,“娘子,下雪了!这雪真大,就像我遇到你的那年……”

岑静昭看过去,“是啊!真像!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救了一个初喜,却救不了更多的人,百姓还是无法吃饱穿暖,一切都没变……

初喜是个乐天的人,吃上了精致可口的斋菜,便暂时忘却了不堪回首的童年,见她吃得

舒服到眯起了眼睛,岑静昭也不自觉多吃了些。

未时一过,厢房的门被敲响,孙不思带着苏墨走了进来。

苏墨一进门便愣住了,房中立着一面屏风,而透过屏风能够看到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女子。

他没有想到,约他前来的竟是个女子。这女子一身白衣,即便隔着屏风,她和身侧的婢女依旧带着帏帽,看起来极为谨慎。

而苏墨也因此确定,这女子的身份一定不凡,甚至是他曾见过的人。

岑静昭不在意对方的打量,淡笑道:“苏大人来得准时,请坐。”

闻言,苏墨心中更是好奇,听这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是一位妙龄少女。

一时间,他心中已经罗列出众多城中女眷,但他不动神色地跪坐在屏风的另一侧,多打探切磋一番,才方便判断对方的身份。

“娘子既能约本官前来,想必对本官知之甚多,那娘子应该知晓,本官身在刑部多年,最不喜故弄玄虚,娘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苏墨常年与犯人打交道,说话也像是在审讯,但对面的少女不卑不亢,声音连丝毫的起伏都没有。

“苏大人快人快语,小女便不兜圈子了。”

岑静昭看了初喜一眼,初喜点头,将手中的木盒交给孙不思,孙不思又将其呈给了苏墨。

“苏大人,这是小女送给令郎和卓娘子的大婚贺礼。”

苏墨一怔,随即冷哼道:“这就是娘子所谓的破除谣言的方法?未免太低劣了些!”

“是吗?如今谣言只针对苏家,苏大人猜猜这是为何?”

城中的谣言从苏兰棣性命垂危,苏府遍请名医开始,但事情真正的源头却被人忽视了。

半月前,卓茜家中又一次为她议亲,她终于无法忍受,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同家人抗衡——自戕。

她割破了手腕,流血不止,奄奄一息,卓家用了名贵的药材,请了城中名医,这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苏兰棣正巧在前几日被父亲发现了他和卓茜的私情,被关在家中自省,骤然听得卓茜以死明志,震惊与愧疚之下,苏兰棣决定随心上人而去,一头将自己撞了个昏迷不醒。

他不知道,卓茜的命已经被救了回来,他也不知道,卓茜之所以突然这般极端,是因为听了家中绣娘的话。

卓茜喜欢家中新来的绣娘,为了给苏哥哥绣一条腰带,她日日和绣娘挤在房中,一边请教针法,一边听绣娘讲故事。

绣娘有一个极为宠爱自己的夫君,日日都来府上接她回家,卓茜看到过好几次。而每次提及自己的夫君,绣娘脸上的幸福也无法作伪。

卓茜缠着绣娘讲他们夫妻之间的故事,绣娘说,她的感情并不是一帆风顺,早些年她的父母不喜欢临村的夫君,因为两个村子为了抢地结了世仇。后来,她以命相逼,她的父母才终于肯把她嫁给心上人。

天真的卓茜把绣娘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因此做出了自戕的蠢事。

而那位绣娘,以及她所谓的夫君,早已经被岑静昭的人送到了别处。

至于城中的流言,自然也是她让人传出去的。

这些事卓家尚不知晓,苏墨更不可能知晓,被她这么一问,苏墨把怀疑对象指向了卓家,但苏墨毕竟是主管刑狱的人,不会轻易相信表面的证据。

“娘子是想说,这些流言是卓家胁迫我苏家的手段?那卓家也未免太小看我苏墨了!就算事情闹开了,也是女子声誉受损更多,我如何不能将卓家女的事公之于众?”

“卓家巴不得苏大人如此,卓玄疼爱幼女,和女儿的幸福相比,风流韵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苏大人以知礼奉公闻名于世,若是被世人知晓苏公子和卓娘子的事,苏大人只有成人之美,方才不负盛名。”

岑静昭不疾不徐,含笑道:“毕竟,拆散才子佳人,在话本里可都是被人唾骂的。”

苏墨是个直脾气,被这般讥讽,已经面沉入水,正要拍案而起,岑静昭清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下子让他从怒火之中掉进了刺骨的冰潭之中。

“当然,人言虽可畏,但只要不在意,人言就不能伤人分毫。不过,苏大人身在朝中多年,最是鉴机识变,难道不明白这桩婚事真正的好处吗?”

苏墨身形一僵,原本他以为这少女只是被人推出面的学舌鹦鹉,后来听她说苏卓两家的内院秘辛,他以为她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后宅妇人,毕竟后宅里的事,女子总比男子更容易探听。

然而,她却突然提到

了朝堂,让他不得不高看她,并深思自己的处境。

诚然卓家是和苏家对立的旧党,但卓家只是犬牙,真正和苏家对立的是柳家。

“娘子是想我策反卓家,分化旧党,从而打击柳家?”

“是,也不是。”岑静昭顿了顿,淡声道:“小女是想打击柳家,但卓家也不该放过。苏大人不妨先看看我的贺礼,再做决定不迟。”

苏墨心中疑窦丛生,打开盒子,里面是画了押的供状,内容和岑静时的那封信差不多,只不过写下供状的人是卓家的下人杨平。

岑静时偷听到丈夫和公公的谈话,听他们提到了这个人,岑静昭便让孙不思去抓人,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将人偷偷擒住。

苏墨匆匆看完供状,已是万分骇然,他强忍着一腔怒火问:“这都是真的?”

“人就在我手上,苏大人随时可以去审。我想再狡猾的犯人,也逃不过苏大人的审讯。不过大人应该清楚,他只是听命行事,即便把他碎尸万段也无济于事,真正得利的人依然高枕无忧,下一次,可以再派一个杨平赵平,去替他们办事。”

“娘子想要如何?”

“和卓家结亲,柳家必然会有所行动,到时便看苏大人有没有本事抓到马脚了。”

苏墨虽然因为供状上的内容而震怒,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透过屏风审视着对面的少女。

“敢问娘子,激化新旧两党矛盾,于你有何好处?”

岑静昭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苏大人,当年您也是才情决绝、一腔热血的状元郎,这才过去多少年?您就忘了您的报国之志了?诚然历朝历代党争不断,历代帝王也多精于此道,以此平衡朝堂,但陛下天纵英才,他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朝堂吗?”

岑静昭喝了口茶,轻言细语却似乎带着万钧之力。

“陛下御极之初,朝堂有只手遮天的柳司空,四境有虎视眈眈的外敌,百姓更是民不聊生,在当时,扶持柳司空的庶子柳从卫,利用他扳倒柳司空,再利用您牵制柳从卫,如此换来了朝堂的平稳。但如今,四境臣服,只有南越蠢蠢欲动,却始终难成大器,而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朝堂也该有变化了。”

岑静昭放下茶盏,淡淡做出了结论。

“必要的党争能让国家平稳过渡,但在大多数时间,党争只会虚耗国力,人人将心思用在站队和给对方下绊,便不能心往一处使,为国家做实事了。此次南疆祸乱,说到底便是因为党争,而使地方失察。这便是状元郎想看到的朝堂吗?”

苏墨一生最骄傲的便是自己状元郎的身份,如今被一个小女子一再强调,仿佛是被人当众掌掴。

他软化了语气,语气终于不带着对小女子的轻视,“那娘子想让我如何做?只是联姻那么简单吗?”

岑静昭笑了笑,“苏大人果然英明。联姻不仅是为了分化旧党,也是给陛下表态,和旧党握手言和。至于旧党如何猜想如何做,那便看他们能否像苏大人这般审时度势了。”

苏墨颔首不言,半晌,他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敢问娘子是何人?所做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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