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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枭岿然不动。
他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手上竟把玩了一枚云龙纹镶宝石金戒指。
再看其他人。
一半仓皇跪地,一半虽焦灼僵硬,却犹然坐于席上。
而这其中,又有二人与众人皆不相像——
蔡君充瘫坐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已是吓丢了魂儿,额上冷汗沥沥。
再一看,裤脚正有淡黄水渍在淅淅流出。
而那许懋濡,面色虽如常,可那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出他些许的紧张。
他久久沉默,才下定了莫大决心似的,拨了拨架在脖子上的刀,一脸肃正地站了起来:“不知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沈子枭原本正看着他,可他既开口了,他却轻轻把视线转向孟愿绪风等人。
他们身边也和他一样,混入了假扮为丫鬟的刺客,也都被利刃抵住了喉咙。
听到许懋濡质问沈子枭,谢绪风眼眸中闪过一丝浅淡的愠怒,不由问道:“许大人意欲何为?”
许懋濡看向谢绪风。
只见谢绪风在殿上那幽幽摇曳的烛火旁,像被裹了一层温暖的糖浆,可他的眼底却一片超逸脱凡的清孤。
许懋濡竟被这样柔冷的坦荡震慑了一下。
谢绪风又将目光落在吓瘫了的蔡君充身上,问道:“原来知州是这样招待殿下的吗。”
他的眸光沉了一分:“太子面前不得擅带武器,厅前侍奉之人更要一一搜身检查,以防错漏,你竟让丫鬟暗藏凶器?知州在朝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饶是近身侍卫的刀柄弄错了方向都算作刺驾,可你现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命丫鬟挟持太子与朝廷命官,知州是要谋反?”
谢绪风的声音听起来如清风拂面,可字字切中要害,绝无半点废话。
蔡君充懊恼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敢睁开眼,往沈子枭身上看一眼。
沈子枭眉目淡淡,看不出情绪,他却深觉暗流涌动,腿软从椅子上跌落在地,连连痛呼:“殿下明察,微臣并不知道这些杀手是从何而来啊!这……我这……哎呀,饶命啊,殿下饶命!”
他似是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沈子枭勾起一边唇角,从容不迫站了起来。
他看向院外簇簇火把,说道:“地板如此干净,若是被血溅到就可惜了,不如出去说。”
他不看任何人,径直出了厅门。
身后持刀的丫鬟们也纷纷跟上。
他像没有感觉到危险那般,摩挲着戒指,如闲庭漫步般来到院中。
这才看到,原来围墙一圈皆是弓箭手,看打扮,并非他的人。
抬头看,云间月色明如素。
那只仓鸮从窗子上又飞到了树梢之上。
轻红搬来梨花木椅。
沈子枭坐进椅中,收起戒指,招了招手。
暗卫们这才带众官员走过来,如方才一般分列于两侧。
轻红也在这时为他呈上一只影青玲珑杯。
触到杯身,热热的。
里面装的是蜜饯金橙子泡祁门红茶,茶香水汽氤氲而上。
沈子枭闻了闻茶香,才朝孟愿丢了个眼色。
孟愿点了下头。
他又看了眼谢绪风。
谢绪风了然,转身朝门外问道:“随喜何在?”
随喜是谢绪风近身的侍从,还有一个名唤自在,这次出门,他只带了随喜出来。
随喜早得谢绪风吩咐,在廊下候了好久。
闻言才走上前来,呈上一沓卷宗。
万事俱备了。
沈子枭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露出了回忆往事的辽远神情:“从前父皇常说,政事千丝万缕,尤其是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有八成把握,切不可轻举妄动。孤却觉得,既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不直接剃了这颗头,说到底,那些青丝若不是为这具肉身所生,留着又有何用,不如悉数除掉,再等着新的长出来。”
听者无不一颤,惶惶不可言也。
许懋濡那垂下的拳头,握得更紧。
沈子枭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又道:“往前数三千年,秦皇汉武多少明君,你可知,孤最喜欢的皇帝是哪一个吗?”
不知他问的是谁。
于是孟愿先答了:“微臣不知。”
沈子枭说:“孤最喜欢周武帝宇文邕。”
“哦?”孟愿配合地问道。
沈子枭平缓说道:“周武帝受制于大冢宰宇文护多年,终于不愿再忍,便精心谋划,将宇文护骗到后宫里,当着太后的面,用手里的玉珽当场打爆了宇文护的头。”
话声戛然而止,在场众人无不打了个寒噤。
蔡君充更是颓然瘫坐在地上,绝望地呆愣住了。
许懋濡已有大事不好的预感,并不敢轻举妄动。
沈子枭盯着杯中红澄澄的茶水,只道:“孤听闻,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慄乎庙堂之上。在其位,便要谋其事——”他眼风一变,冷声问道:“许懋濡,你说先杀哪一个。”
“……”众人皆发出惊怖地抽气声。
许懋濡静静看着沈子枭,忽而跪地,深拜道:“殿下,罪臣伏诛。”
沈子枭没料到许懋濡会这样的轻易认输,却也并没表现出多少意外:“你何罪之有?”
“微臣愚钝,却也明白魏国公手中拿着的,定是微臣贪赃枉法的全部证据。”许懋濡如是说道,“且今日假扮丫鬟的杀手和那暗中埋伏的弩手,皆是微臣授意,微臣死不足惜。”
沈子枭一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许懋濡苦笑:“同殿下相比,微臣乃是十足的蠢材。”
“你的同谋是谁?”谢绪风插话问道。
许懋濡神情坚定:“微臣没有同谋,既已败露,也无需连累他人。”
“连累?”谢绪风凝眸道,“贪赃枉法,官官相护,你竟说出侠肝义胆,宁死不屈的意味来了?”
许懋濡一怔,却只是低下了头。
谢绪风又要说什么。
沈子枭忽地笑了,似是思考了一下,才道:“把人带上来。”
少顷,便有十几个戴着脚链手链的女人,被士兵用一根绳子牵到院中。
为首的是知州夫人,第二个便是许夫人。
这些女人平日养尊处优,连油皮都没破过一块,此刻被捆绑着,手腕皆渗出鲜血,早已梨花带雨。
“殿下这是何意?!微臣已然伏诛,男人们的事情自有朝廷律例来解决,何苦扯上弱小妇人?”许懋濡看到自己的夫人后,急切地往前跪了两下。
白龙飞持剑在侧,见状,便把剑首指向许懋濡。
许懋濡一时停顿住,不敢再妄动。
沈子枭饶有趣味的看向许懋濡,缓缓道:“方才故事还未讲完,孤继续说——宇文邕杀了宇文护之后,还将宇文护的家人眷属党羽全骗到宫里抓起来杀了。彼时,宇文护的儿子正出使突厥,宇文邕便让人带着自己轻易不能示人的国玺印信,紧急前往突厥国内,当场把宇文护的儿子诛杀了。”
话落,他轻轻喊了一声:“晁长盛。”
“铮”地一声,利剑出鞘,又“噌”地一声,利刃归鞘。
眨眼之间,许懋濡的妻子已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其他贵妇惊叫着往后躲开,纷纷缩成一团。
许懋濡痛呼:“夫人!!!”
这叫声凄厉,仓鸮受到惊吓,拍拍翅膀鸣叫飞远,一根羽毛轻轻落在地上。
沈子枭把茶杯给轻红,淡淡道:“你同孤讲律例条法,岂能不知,逆臣之妻正是这个下场,拿到刑部去判,怕是要午门问斩,连个全尸都不能留。”
“夫人呐……”许懋濡只顾抱住妻子的尸体,泣不成声。
沈子枭冷眼这一切,余光看到蔡君充夫人鞋履上所缀的东珠,竟比皇后娘娘凤冠上镶刻的那枚还要大上一些。
不由冷笑:“祸从知州府里出,那便先从知州这里开始清算吧。”
他看向蔡君充:“大人可听闻过磔刑?”
蔡君充连连摇头,期期艾艾道:“殿下饶命啊,微臣并未行刺,还请殿下明察!”
沈子枭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哀求,自顾自说道:“这是一种五代时期始置的凌迟极刑,即割肉离骨,断肢体,然后割断咽喉,放血而死。”
“啊……”蔡君充已是绝望至极,嘴唇哆嗦,双目发直。
轻红为沈子枭添满茶水端来,又拿来了他的披风。
沈子枭注意到谢绪风畏寒,已裹紧两回氅衣,便对随喜说:“去屋里端炭盆来。”
又扭头去扯肩头上的系带,才看到身后的丫鬟竟还傻呵呵地拿刀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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