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今天后厨给我做冰糖葫芦了，我省着特意没吃，就是为了留给你呢！”
晚餐的菜还没有上，宣七便讨好地将糖葫芦塞到了宣八的手里，他才开始换牙，说话漏风，宣八听着又是动容又是好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小七乖，你正在换牙，少吃点糖，冰糖葫芦以后不要再吃了，但这一串姐姐不吃，你留着之后吃吧。”
说着，她把冰糖葫芦递给了旁边的丫鬟，宣七望着糖葫芦，懵懂地点点头。
“小七这孩子。”
宣夫人摇了摇头，慈爱地望着宣七，伸出一根手指爱怜地戳了戳他的小脑门，“我都说过了，你姐姐不喜甜食，你却非要去闹她。”
宣夫人像是想到了了什么，忽然望向了沉默的宣八，微笑着说道，“对了，小八，昨日我遇到靖王妃了。”
在一旁捧着书卷的宣九一听，皱了皱眉，想提醒一下自家的夫人，却不料宣夫人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搭理他。
“靖王妃是我推牌九的老友了，她说啊，她的儿子靖王世子，要举一个诗会，到时候全京都的青年才俊、大家闺秀都要赴宴呢，为娘帮你应下了，你明儿记得去。”
“母亲……”宣八一脸严肃地望着宣夫人，“我决计是不去的。”
“小八，你为何如此？娘已应过靖王妃，娘早有耳闻，靖王世子虽多情，但也一表人才。就算他不是良配，当场的才子也多，我打听过了，你们上次说的范闲呀，也要去。”
宣夫人心中有些着急，刚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宣八眼里一瞬而过的冷意惊到，手悬在了半空。
“母亲，我希望你的人生能有一点意义，您是勋贵之妻，而不是路边的三姑六婆。”
宣夫人一听，便怔住了，那双温柔和善的桃花眼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宣八，宣九放下手里的书卷，轻轻叹了口气。
“我案上还有公文处理，先回去了。”
宣八起身说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八。”
“父亲？”
宣八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她的院子一向没有侍从，二宣九一进院落，她便早早的感知到了，她早已将手里的毛笔放回了笔架。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宣九拎着一打坛酒进来了，“来，我们父女两好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宣八垂眸点了点头，离开了砚台，坐到了宣九的身边，“您是来指责我的吗？”
宣九摇头，给宣八倒上了一杯酒，开封的那一刻，宣八嗅到浓烈的酒香，就知道宣九这次下血本了。
“这可能是庆余堂年头最长、酒星最烈的茅台酒了。”
宣九笑道，“你应该很久没喝到那么好的酒了吧？”
“茅台酒？”
宣八不知为何心头一动，肚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她扬手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身体向来冰冷阴寒，所以喜好烈酒，这酒一入口胸，那似曾相识的灼热感带着酒香就流入喉头，带来的暖意比以往还要来得迅速和热烈。
“多年前，你母亲亲自埋下了这批酒，打算一直藏着，待你成亲之时打开，我偷偷挖出几坛，今儿拿一坛过来。”
宣九温和的笑着，又给宣八倒上了一杯，“你倒是继承了你母亲的好酒量，再烈的酒也醉不倒。豪爽洒脱这点也和你母亲很像，淑芬啊……也曾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只是为了家洗手羹汤。”
这一杯，宣八没急着喝，只是拿着酒杯，回望着宣九。
“小八，我希望你能明白。”
宣九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受院长和费介的教导长大，对世界的理解，自与常人不同，你母亲自幼习礼言仪的长大，她不能理解你的抱负，但也尽力的说服自己去支持你。”
宣八沉默不语，只是望着酒坛子。
“你在鉴察院的这些年里，多少次她夜里从噩梦中惊醒，嘴里都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和你提起过，小八，她怕你为难，你该了解她做母亲的心。”
“你从小独立，性子也慢热，小七出生后，她心里更是愧疚，更是不知与你说什么，可又不愿与你生疏，所以才以执拗的方式来对你好，她最是守礼之人，怎会不懂其中的唐突？”
“小八，你母亲或许不是那么完美，但是她很爱你。”
宣夫人一夜无眠，宣九一早就回了鉴察院，卧房中，只她一人呆呆地看着镜子，婢女们乖乖得托着盘子，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搭话。
晨光熹微之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转头，她的女儿宣八就站在那里，昂首，对她说，
“母亲，也许您该告诉我，去靖王府，该注意些什么。”
宣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眼里有水光潋滟，她叫宣八走进来，随即拍了拍掌，婢女们端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和珠宝首饰从帘后走了出来。
“母亲，您这是何意？”
宣八嘴角直抽抽，感情宣夫人料到了她会同意她的要求，一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自己是被这对夫妇两合伙算计了，她好气又好笑，开口说道，“母亲，我只答应了去诗会，就此而已……”
宣夫人轻轻地握住了宣八的双手，“你看、这些衣裳，为娘一早就叫人给你缝制好了，女儿啊，娘想过了，你要是穿了平日里的黑袍去，以你的威严，只怕在场的人会以为鉴察院是派你来抓人了，听为娘的话，换一身衣裳。”
她说着，余光瞟了一眼宣八的耳垂，“女儿家怎么能没有耳洞，等之后……”
宣夫人还未说完话，就见宣八从怀中掏出了两根银针直直刺向了耳垂，她没能拦住，话音刚落，就见女儿耳垂冒出了豆大的血珠，她看向了端着托盘的婢女们，慌忙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人替小姐包扎。”
宣八是从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用针刺穿耳垂而已，对她来说连小伤都不算，只是颇有些无奈，静静地看着宣夫人。
宣夫人见女儿这样，更加心疼了，“小八呀，你这样，娘怎么放心得下？”
靖王府
靖王世子李宏成抱着范闲送的礼物站在门口，他看着范闲给的两袋柿子，还是有些没缓过来。
从母亲那儿听说此行宣八会来，她以为自己从未见过宣八，把她夸了天上有、人间无的瑶池仙子。
且不说京中有关她的传闻，年少时，他与宣八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时她骑着一匹黑马，与他轿辇相擦而过，他正是调皮的年龄，不像他人一般，对鉴察院敬而远之，反而对这位奇女子充满了好奇，于是偷偷掀开了车的窗帘，正好，风吹开了她蒙着黑纱的斗笠，他看见了隐藏在斗笠之下，鲜血淋漓、苍白的脸，从那以后，那张阴森而稚嫩的脸成了幼年李宏成很长时间里无法摆脱的噩梦。
多年后，想起那惊鸿一瞥，他还没有什么真实感，他永觉得宣八不会来，即使来诗会了，也绝对别有目的。
他认为宣八怕是不会来了，正打算回去赴宴，不知何时，一位青衣女子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青衣女子的双耳还包着纱布，她昂头背着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世子殿下？”
那女子衣袂飘扬，青丝如瀑，李宏成确信他未曾见过这个人，却依旧无端的感到眼熟和发怵，他自诩风流才子，见到美貌的女子，总会放柔了声线，轻声问道，“你是？”
“在下鉴察院宣八。”
靖王世子李宏成的手一抖，柿子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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