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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三天恰好是郑仙娥所说祈福仪式举行之日。按照天规，每隔五日，上至各路天君上仙，下至仙娥仙侍，都要齐聚到帝君殿前，大家共同默念三遍《太上禳灾度厄经》，为下界人世祈福消灾。
自从千年前帝君沧溟亲手斩杀为祸人间的魔君之后，这个祈福仪式就成为定例贯彻下来，持续不断地消弭下界新孳生的魔气。千年来无论天界人界都祥和异常，再无魔物作乱，天界地位最高的帝君沧溟也因此深受凡人的爱戴。
这是韩微到天庭后第一次走出北斗宫。好在高大的帝君殿十分醒目，让新飞升者也绝不会迷路。
祈福仪式定在卯时，韩微在寅时两刻便到达了帝君殿前的广场。也许是来得太早，此时整个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五彩的鸾鸟在殿前高大的白玉华表间飞来飞去地嬉戏。
等待的过程中，韩微自然而然地打量起面前的帝君殿。其实近距离观察起来，帝君殿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突兀，形制与北斗宫的正殿颇为类似，就连正殿所悬匾额上书的“一生万物”四字，也与北斗宫的那个“万物归一”十分匹配。
唯一不同的，是帝君殿自内而外散发的光华。那光华绝不像南天门时见到的那般张扬炫目，而是醇厚内敛，让人如同沐浴在三月暖阳之中，连心底都明亮熨帖起来。
与之相比，北斗宫哪怕被擦洗得焕然一新，依旧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阴郁之气。曾经尝试着用灵力去滋润殿顶上的琉璃瓦，却依然祛除不了那股森冷压抑的感觉。
眼看卯时将近，帝君殿前终于稀稀落落来了一些仙人，大多数是拥有开府特权的上仙们带着贴身服侍的仙侍仙娥，从服饰装扮上一眼可见身份的差别。
这些高品级的仙人们到达后遇见熟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而韩微便自觉地往广场边缘退去。
“那个谁……对，就是你，等一下！”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让韩微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出声叫她的是一个须发全白的仙翁，满脸皱纹，看样子比接引道君还要老上许多。而他旁边，则站着一个相貌憨厚的粗壮汉子，脖子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铁锁圈，满脸堆笑，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
“韩仙娥是吧。”见老仙翁眨巴了半天眼睛也没想起韩微的姓名，那个憨厚壮汉笑眯眯地开了口，“这是瀛山仙翁，我是洪旭真君。”
“见过仙翁，见过真君。”
韩微行礼。天界的上仙可以随意修饰容貌，虽然未必个个都要年轻俊美，但像瀛山仙翁和洪旭真君这样一个老如朽木，一个俗如农夫，还真是不太多见。
“北斗宫是你打扫的吧？”瀛山仙翁赞赏地朝韩微点了点头，“刚才我们进去看了一眼，你果然如传言中一般能干，不仅每个烛台每个茶杯摆放的距离分毫不差，就连两边帘幕上的褶皱也完全对称。这种认真的态度，我喜欢。”说着，他嫌恶地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几个仙侍，“你一个人顶他们好几个，干脆来我的洞府当值吧。我成日炼丹，宫中到处都有炉灰，就得你这样细致勤劳的人才能打扫干净。”
“多谢仙翁。”
韩微僵硬地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瞄到瀛山仙翁背后的几张脸，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好几个人。
“那一会儿你就跟我回去，反正北斗宫也没人管你。”瀛山仙翁急切地道。
“仙翁别急，让韩仙娥好好考虑考虑。”还好洪旭真君善解人意，看出了韩微的尴尬，出言开解，“再说北斗宫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万一北斗星君突然归位，也要有人服侍的。”
“归位，他还归什么位？一次次渡劫不成，只怕这次要彻底死在下界了……”那瀛山仙翁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忽听帝君殿最高处传来清亮的三声钟鸣，提醒众人祈福仪式开始了。
悠长的钟声余韵中，一个身穿白色法袍，头戴金冠的人影出现在帝君殿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列队站立的仙人们。“参见帝君！”随着齐刷刷的见礼声，众仙一起拱手躬身，向站在最高处的帝君施礼。
这是韩微第一次见到天界地位最高的帝君沧溟。一瞥之间，她什么都没有看清，只感受到了他身上散逸的光华。那光华和整个帝君殿散发的光华一样，和煦盈润，让人如沐春风，如披暖阳，心中说不出的愉悦敬服。
原来，整个帝君殿的光华，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韩微不禁想起了北斗宫那挥之不去的森寒之气，忽然心中一动——那挂在墙上的北斗星君本位像，应该就是一切阴郁的根源吧。
“免礼。”高台上的帝君开口，声音和韩微想象中
一样温雅动听，“天地一体，下界福祉便倚仗诸位了。”
“天界有责，敢不用命。”众仙回答完毕，便齐齐盘膝坐下，开始为下界默念三遍《太上禳灾度厄经》。
韩微以前也背诵过《太上禳灾度厄经》，至今烂熟于心。不过因为初次参加祈福仪式，她还是特地从北斗宫的书架上找出这本经书，认真复习了好几遍，生怕有一个字的错漏。
她偷觑了一眼旁边仙人嘴唇的开合，掌握好了速度，便双眼微合，专心念诵起来。谁知第三遍才刚开始，身边的仙人们已经纷纷张开眼站起身，朝帝君行礼告辞而去。
只剩下韩微一个人盘膝坐在原地，有些愣怔。
“那个谁……对，王仙娥，你考虑好了跟我回去吗？我的炉灰真的不能再积下去了。”瀛山仙翁急匆匆地赶过来，连声催促。而在不远处，也有一些仙人陆续聚拢了过来。
“我的经文还没有念完。”
韩微犹豫了一下，没有提醒瀛山仙翁叫错了自己的姓氏。
“哎呀，糊弄糊弄就行了，你那么认真做什么？”瀛山仙翁见韩微还是死心眼地坐着不动，伸手就想拉她起来。
韩微缩了缩手，求救般地望向一旁站着的洪旭真君。洪旭真君满脸同情地望着她，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韩仙娥，仙翁确实很看重你。要不你先去他那里待几天，若是不满意再回北斗宫？”
韩微心头顿时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仙娥，洪旭真君不能为自己得罪瀛山仙翁。她轻吸了一口气，却吐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对瀛山仙翁道：“让我再想想吧。”
“唉，仙翁，人家分明是不想去你那里呀。”忽然，一个旁观的仙人开口了。
“是啊是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真是去扫炉灰，弄得灰头土脸就可惜了。”另一个仙人帮腔。
“王仙娥，或者是韩仙娥？”先前那个仙人赶紧道，“不如去我那里吧？我那里干净得很，不用你干粗活，只要每天帮我把玉液池清理干净就行。”
“那还不如去我殿中，负责照料那几头梅花鹿。小姑娘嘛，自然都喜欢小动物了。”
“你那几头梅花鹿还小动物？我那几只金蚕才算小动物吧。金蚕很可爱的，小仙娥要不要考虑一下？”
“喂，你们什么意思？”面对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瀛山仙翁终于怒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谁也别想跟我抢！”
“仙翁，用‘抢’字不合适吧。”最先前那个仙人不爱听了，“仙娥也是仙，要去哪里还得让她自己选择。王仙娥，或者是韩仙娥，你想去哪座宫殿？”
“对啊，你想去哪座宫殿？”围成一圈的仙人们都极有礼貌，满是诚恳地望着。
面对这样的阵势，韩微先是受宠若惊，继而醍醐灌顶：去哪座宫殿，不都是去伺候人吗？可惜这句话，打死她也不敢说。
“我……我还是先念完经吧……”最后，韩微只能心虚地推诿。
“念吧念吧。”瀛山仙翁恨恨地扫了一圈众仙，不耐烦地抱怨，“魔气早被封印了，天天念这劳什子经就是装个样子。”
“是吗？仙翁既然有这么好的见解，为何不禀告帝君，取消了这没用的祈福仪式？”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竟是绛云仙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要说你去说，我可不去。”瀛山仙翁难得地红了脸，瞪了绛云仙子一眼。
“仙子说笑了。这祈福仪式已绵延千年，帝君一向看重，怎么能贸然提议取消？”洪旭真君一向是个老好人，连忙打圆场。
“那就是了。”绛云仙子显然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我刚才还听说，瀛山仙翁要这位韩仙娥去府上扫炉灰？”
“扫炉灰怎么了？”瀛山仙翁没好气地道，“要知道我的炉灰，在下界也是治病的灵药，凡人求还求不到呢。”
“我知道仙翁的炉灰是好东西，诸位的玉液池、梅花鹿、金蚕……也都是好东西。不过韩仙娥既然已是北斗宫的人，想要把她挖走总得经过北斗星君的同意，否则就是对北斗星君不敬，大家说是不是？”绛云仙子一边说，一边看向围在一旁的众仙，语气客气，眼中却冷冰冰毫无温度。
听她搬出了北斗星君，众仙脸上神情都有些微妙，甚至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退后几步站到了圈外。
见众人面露怯色，瀛山仙翁轻哼了一声。他在天庭乃是老资格的神仙，当下不服气地反驳：“先前挖北斗宫墙角的人多了，为何现在偏偏就挖不得？”
“因为韩仙娥是北斗宫最后一个管事，她一走，北斗宫的墙就真
的要塌了。”绛云仙子冷笑一声，“北斗星君现在是历劫的最后关头，这个时候把北斗宫的墙角挖塌，不是蔑视他是什么？万一北斗星君真的回来，你们猜一猜以他那样的性子，要怎么做才能出了那口恶气？”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虽然北斗星君在下界历劫不断失败，可他那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在第十世重新飞升可能性极大，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仙娥在最后关头去得罪那尊煞神。就算看上了这新来的仙娥勤劳能干，这墙角也大可等北斗星君彻底魂飞魄散后再挖。想到这里，众仙便你看我，我拉你，一个个悄没声地走了，最后留下的，依然是资格老、脾气倔的瀛山仙翁。
“仙翁，绛云仙子说得有理，北斗星君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来日方长，你这炉灰，暂时还是另外找人去扫吧。”洪旭真君见瀛山仙翁站着不动，讪讪地笑着劝说。
“哼，别用北斗星君来压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有本事就让他回来……”瀛山仙翁还在不服气地嘟囔着。
“难道你忘了明光真人了吗？”看着瀛山仙翁颟顸的模样，洪旭真君无奈地搬出了杀招。果然，瀛山仙翁面色一变，顿时被洪旭真君用力拽走了。
“别理他，这老头子丹药吃太多，把脑子吃坏了。”绛云仙子看向韩微，笑意款款，低声道，“现在想打你主意的神仙不少，不过放心，只要你自己不肯，我不会让你去伺候任何人的。”说着，她睥睨的目光朝着远处一扫，将一些还在观望的神仙劝退，这才带着身边那个青衣仙侍青木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韩微收敛心神，瞑目念完经文，再睁眼时帝君殿前已经空无一人。左右无事，她便尝试了一条新路回北斗宫。
这条路恰好穿过一个巨大的花园，道路两旁花木扶疏，尽是在凡间从未见过的奇花异卉。她伸手接住一朵飘摇而下的落花，在鼻端闻了闻，又试着放进口中咀嚼起来。
一道目光从花园深处射过来，冰冰凉凉，吓得韩微一个激灵，顿时把口中的花咽了下去，呛得她捂着嘴咳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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