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也就是劝方应物息事宁人。何况还是这个吏员犯事在先,帮他不就相当于帮胥吏欺压士绅么。
所以方应物虐了自己,还真不必承担后果,自己就是上告到府里、省里,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同情自己。他为胡家做下了事,那真只是狐假虎威,但狐狸就是狐狸,不是老虎。
丁户书隐隐之间明白了方应物的心思,两军交战,先集中兵力攻击对方弱点乃是兵法常识。莫非是要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但只要胡家还在,方应物就是打死他也很难改变现状,能解决什么问题“人无利不起早,那你又能得到什么”丁户书质疑道。
方应物笑呵呵,“这可不好说,不好说”
回到上花溪村,已经日头西斜了。方应物将丁户比奇吏塞进提前准备好的门窗很小的破屋内,一人一间。此外安排了乡亲看守,六个人一班,昼夜不停。
屋内仅有桌子一张,笔墨纸一套,其他什么都没有。
方应物也跟随者进来了,站在门口负手而立,很严肃的说:“丁户书现在我代表花溪村民自治组织宣布,你被双规了”
丁户书云山雾罩的没有明白,“什么双规”
“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交待问题”方应物指着笔墨道:“把你修改我们花溪田地等次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纸上写明白了,然后画押”
丁户书这才明白了,不由得忿然道:“方应物你胆敢私设公堂”
方应物仍旧一本正经的说:“这怎么是私设公堂我一不是官员,二没有审问你,三不是让你写供状,四不会判决。只是请你到这里来,写一份关于修改花溪村田地等次事件的陈情书而已”
“掩耳盗铃,这就是你的文字游戏”
对丁户书的指控,方应物充耳不闻。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望着房梁自言自语道:“这房梁太粗,我担心丁先生会悬梁自尽”
丁户书怒目而视,这是咒他死掉么你才想自杀,你们全家都想自杀
方应物视而不见,对门外高呼道:“来人将丁先生腰带解了,免得他想不开,自己挂了房梁”
登时进来三个汉子,两人将丁户书按在地上,一人强行卸掉了丁户书的腰带。
丁户书虽然自甘下贱充任吏员,但也是读过书的。活了四十多岁,这辈子第一次被男人强行扒掉腰带,连布绳做的裤带也解掉,一时间他感到羞愤欲绝,有那么一瞬间还真闪过了自尽的念头。
方应物拍了拍窗户,见窗户外不远处就是花溪水,又吩咐道:“去邻村喊几个木匠,将窗户外面封死了免得丁先生想不开,跳窗户投水自尽。”
最后方应物打量了几眼桌案,高喝道:“再来人将这张桌子撤了方桌有棱有角,若是丁先生想不开,拿太阳穴撞案自尽怎么办”
丁户书双手提着裤子,一开始还气愤不已,只觉得方应物是诅咒自己。但慢慢的就只有后怕了,原来有如此多“被自杀”的可能方应物这是提醒和暗示
换了一张圆桌,方应物便对丁户书安抚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丁户书还是写吧。写完就一了百了,我自然放你回家去与妻儿团聚,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现在我去那边看看邵先生,也劝一劝他,丁户书先慢慢想着。”
方应物扬长而去,留下看守丁户书的花溪村民却没这么客气。
丁户书望着门口,提着裤子静静站在那里,正要深思一番自己对策。冷不丁却见旁边村民狠狠一巴掌扇了过来,打得他耳边嗡嗡响,腮帮子肿起一团。
那村民指着丁户书破口大骂:“原来就是你这贼子要加我们花溪的税若不是小相公吩咐过以德服人,我们花溪村民一人一拳头,也能将你捣成肉泥”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方应物起来时,便见方逢时拿着几张纸,喜不自胜的说:“小相公,招了招了,供状在此”
“谨言”方应物轻喝道:“这是自述陈情书,不是供状”
方总甲连忙收回话,“是,这是陈情。小相公的法子很管用,昨日一直让村民不停地去骂,男女老少齐上阵。骂到深夜时,那两个终于受不住了,要了油灯连夜写下这陈情书。”
方应物将两份陈情书接过来,互相对照了一下,满意的笑了。还算这两人配合,写下的情节大同小异,没有耍花头,看来都是如实自述了。
事不宜迟,还要再去一趟县里但是一想那十里山路,方应物就头疼,来回二十里,天天走一遍也太累死人。
但没办法,只能再次出发。在路上方应物就想道,若今后社会活动日益增多,自己住在深山村里只怕也不合适了。
如果到明年春季,中了秀才后要进县学,就该搬到县城居住,总不能天天从花溪跑到县学吧,那要累死人。
在胡思乱想中,午前时分方应物赶到了县衙。
在大门外却见有四五人簇拥着一顶轿子赶过来,方应物好奇的看了几眼,收回目光正要迈步进衙门,却又发现,从轿子上走出来的中年人很眼熟。
他立在原地又仔细认了认,这不是自己的便宜舅父么当初父亲刚中了解元时,这位舅父曾上门认亲,不过嘴脸势利可恶,被洪、项二公子呛走了。
原来昨日知县下了帖子请慈溪当家人胡老先生往县衙一行,但胡老先生借口身体不适,只派了儿子胡增文代替前往会见知县。
这胡老爷下了轿子,抬头也恰好看到自家外甥方应物。他愣了愣后冷哼一声,径自进了县衙,没有理睬方应物。
这知县请胡家人过来,只怕也是为了这次的事方应物若有所思,摸了摸怀中的两份陈情书,也进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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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偷天换日
方应物与他的便宜舅父胡增文进县衙乃是前后脚功夫,到了仪门,一起被门子带着去了二堂花厅。
汪知县便在这里接见了两人,其实当汪知县见到他们一起来到,心里还是高兴了片刻。
他以为这两人联袂而至,是已经在私底下先和解过了,然后到他这里走个过场。若是如此就不必让他头疼了,堪称皆大欢喜。
但现实总是比想象的残酷。稍稍寒暄几句,汪知县就发现了,原来这两人是分别前来的,只不过偶然在县衙门口撞到了一起而已,根本就没有和解的势头。
失望归失望,为守土有责的地方官,汪知县不得不耐起性子调解。或者说他本可以置身事外,任由两家你死我活也不干他事,但方应物绑了县衙吏员,他这知县想躲事都不行了。
只得一边暗骂胡家无事生非,一边暗中抱怨方应物唯恐天下不乱,开口道:“你们胡家与方家本是姻亲,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这岂不是叫全县父老看笑话么”
方应物和胡增文两个人都没有在汪知县面前坐着说话的资格,故而都站在这里。此时胡增文上前一步道:“家父说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都是方应物的过错。若非他擅自绑架户房吏员,何至于此
况且县衙吏员都是做事的人,若都如方应物这般动辄打骂绑走,以后谁还敢做事”
方应物很软弱无力的反驳道:“在下只是请县衙丁、邵二先生去做客上花溪村,为村民讲解一下田地分等次的事情,以免村民懵懂不知。”
这辩解确实很软弱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别人听到也会觉得,这是骗鬼罢世间有先将人殴打一顿,然后强行带走的“请做客”么
虽然方应物的辩解可信度极低,但汪知县捏着鼻子认了,只要有个交待就好。至于是不是真的请做客,那又有谁关心
当即汪县尊对方应物训斥道:“做客也好,绑架也好,下不为例”
方应物当然不会与知县顶嘴,低头道:“谨遵县尊之命,在下绝不再犯,那二人立即放回。”
眼看方应物这边貌似已经轻轻松松摆平,而且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恭敬,汪知县十分满意,便转向胡增文,“你们胡家究竟何想”
胡舅父看了低眉顺眼的方应物一眼,自信道:“我胡家没有其他想法,唯县衙之命是从”
县衙只有一个正堂,县衙之命当然就是汪县尊之命,汪县尊的选择还是那两种
要么维持户房对田地等次的修改,委屈了花溪这边;要么推翻户房对田地等次的修改,恢复到原样,那就让胡家面上无光。
所以胡舅父这话等于是又把皮球踢给了汪知县,仿佛一切都返回了原点。
这个决定若是如此好做出,那汪知县就不会犹豫至今、左右为难了。他本想让双方自行协调,孰料又被不想轻易妥协的胡家把难题踢了回来。
花厅里各怀心事,沉默了片刻。方应物突然开口道:“汪县尊来淳安县不足两年,想必对县中田地不很熟悉,评定田地等次未免强人所难。古人云,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就该交户房做主,县尊只需遵照户房勘查结果施政即可”
汪知县早想如此了,但又怕别人说他不肯用心施政,所以才一直拖拉到现在。方应物的话听在汪知县耳朵里,感到十分顺耳贴心,正好也可以把该承担的责任丢掉,汪知县实在不想再当夹在中间的人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道:“方应物所言有理,此事由户房裁断后执行,然后报与本官即可”
胡增文闻言赞道:“老父母英明在下就听户房的了。”
他们与户房的关系网很密切,让户房执行,不就等于是维持修改、维持将花溪土地改为上田的变动么。户房还能做出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
他又想道,方应物这次为了巴结知县,甚至不惜在这方面拍马,但有何用至少解不了燃眉之急。
对胡家而言,事情到此已经结束了,胡增文告辞道:“谢过老父母从中明断,在下先告辞。”
目送胡增文离开,汪知县叹口气,对方应物道:“你指望户房为你做主么很难,他们不会自食其言的。”
方应物从怀里掏出两份陈情书,递给汪知县道:“轻老父母细细看过我请了丁户书到花溪做客,不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经过一番教导,丁户书和邵先生都写了一份陈情,还请老父母观看。”
汪知县看过,里面两人居然都承认了罪行。为办理胡家此事,丁户书收了十两银子,一千贯宝钞;邵小吏收了五两银子,五百贯宝钞。
汪知县沉吟了一会儿,便问道:“这只是自述,证据呢”
方应物答道:“在下又不是审案,这是他们二人陈情而已,自己承认自己的罪名,难道还需要证据自证么老父母你看着办罢”
“那你说如何是好”汪知县问道。
方应物就等着这一句,连忙进言道:“此二人有罪在先,已经”
却说胡增文率先离开县衙,回到家中,向父亲禀报了今日情况。
胡老先生闻言道:“答的不错。本来我们直接答应有所不便,但你却能将难题踢了回去,叫汪知县自己纠结,看来你也可独当一面了。
县尊放弃了从中调解权力,最终若是仍靠户房决定,自然我们胡家继续得利。”
难得得到父亲表扬,胡增文心中很是高兴了一回。
及到次日,大清早胡老先生正在庭院之中锻炼,忽然有个县衙杂役飞奔过来,叫道:“县衙里有不妥当了”
胡老先生慢慢悠悠问道:“有什么不妥当”
“小的刚刚听到的消息,那方应物昨日不知怎的弄了两份状子给县尊,上头都是丁户书和邵先生自承其罪的,说胡家一共花了十五两银子、一千五百贯宝钞。”
胡老先生吃了一惊,他一是没想到那两人这么快就供出来了,按照时间推测,当时他们才被方应物抓了一个晚上,怎么这么快就能全盘招供二是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更不妙的是,方应物手持丁户书亲笔写的认罪书,力劝县尊将丁、邵两个犯法之人逐出衙门最后知县答应了,而且任命了方应物推荐的两个花溪人接替户房位置”
什么方应物的人占据了户房胡老先生当即意识到,这是他儿子胡增文被耍了
难怪昨天方应物口口声声说“术业有专攻”,一切技术问题交与户房,知县不必为难之类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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