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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便吩咐摆在院子里,一时又有人去那儿点上了路灯。及至两人一块到了外头,裘氏已经是带着丫头送了酒来。却是不同于一般瓦罐酒瓮,而是一个造型精巧别致的宝石红瓷瓮。万世节看着那瓷瓶吃了一惊,打量了好一会儿便抬头问道:“这看上去应是官窑新瓷吧”
“是新出的官瓷,民间俗称宣德窑就是。这是宝石红,因为颜色如雨后霁色,所以也叫做霁红。这个瓷瓮颜色如此均匀,应是上品。”
张越笑着答了,看着那瓷瓮的目光却有些古怪。宋朝有五大名窑,而号称明代第一的便是宣德窑,这放在哪个拍卖行都是一等一的珍品,可如今他徂这些大臣家里却都有好些,小五甚至用来做盛酒的瓮,这便是人生际遇了。
“小五喜欢,她爹爹说这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舀出来使用,否则搁在库里也是荒废了器物。”
裘氏出身书香门第,虽不能说对那些名窑瓷器如数家珍,可东西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当初杜桢得了那几件瓷器,小五吵着要这凳翥盛酒,她还有些犹疑,可想想便醒悟了过来,见万世节在那咂巴着嘀掰手指头,她又笑道“东西就是用的,又不是舀来供的。”
万世节倒不是真心疼东西,穷日子过惯了,未免总有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说在心里盘算着把这好东西换成寻常的酒瓮,再舀出去出手能换成多少钱。但裘氏一说,他又见张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收起了那副脸孔,笑嘻嘻地接了过来。他才想问岳母是否留下共饮,就只见裘氏摇摇头道:“我那儿正在给老爷做一双鞋,再说晚饭早吃过了,你们哥俩慢慢用就是。只喝酒慢些,虽说这酒养身,劲又小,也得节制。”
送走了满面笑容的裘氏,张越和万世节方才再次坐了下来。
这时候,院子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杜府的下人和主人一样,虽说知道两位姑爷前途远大,但也不会跟在后头谄媚巴结,从来只在需要的时候做需要的事情,因而,他们也不用担心什么隔墙有耳。连着干了三杯,看到万世节龇牙咧嘴的样子,张越就笑道:“怎么,喝惯了北边的烈酒,不习惯这软绵绵的醪糟了”
“你还说对了,真不习惯这甜醪糟,我早该知道桂花酒就是这玩意的”
虽说脸上挂着不太得劲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万世节抱着小酒碗小口小口品着小五的手艺,好半晌才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又对张越说:“你也知道,我走出自福建,可毕竟在北京也呆了好几年,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冬天的冷,可也就是坐船到了那里,我才明白那儿究竟有多冷。取水都是冰块,冻土上连用大石锤打桩子都只能打出几个白印子,几个部族除了种粮食之外,到了冬天多半都是打猎。你是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们那儿不少人都能够光着膀子摔角为戏,厮打起来完全是不要命的。不知怎的,我就是想起了一句老话。”
张越知道万世节从奴儿干都司回来,必定会有话要说,便笑问道:“什么老话”
“女真满万不可敌。”
万世节见张越哂然,便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这才叹道“我知道,自从蒙元崛起之后,这话早就没人说了。如今的女真诸部也是一盘散沙,并没有什么极其出色的人物,但是,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蒙古人,所以,在彪悍上头反而是恢复了从前的光景。我只是在想,不论是哪个王朝,从来都没少过外敌。桊汉有匈奴,魏晋之后便是五胡乱华,唐朝有突厥回纥契丹等等,宋朝有契丹西夏女真蒙古,元朝是外族且不必说,到了我朝,也是难灭蒙元。这情势下,一味送财求和,自己却不练兵不行;一味的打仗,结果把国库打得精穷也不行,中间这个度,恰是最最难掌握的。”
张越和万世节原就投契,此时发现他上外面转悠一圉,看问题竟是比从前更加犀利深入,就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不错。说起来,我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是已经查清楚了”
“查了。”
万世节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又在张越和自己面前的酒碗中倒满了酒,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奴儿干都司这种地方虽说也设了众多卫所,可是旨在羁縻,所以没多少驻军,如今还在的一共是三百二十一名,等下一年的时候只怕会更少,毕竟亦失哈也跟着我一起回来了。至于额定的人数,原本该是一千零二十二名,也就是说少了七百多号人。而这三百多人,是前后三次从福建调过来的。因为水土不服,大多数人都难熬得很。那边人还少,倒是辽扒辽东的兵员每年大约都要从南边勾补军户三五百,可真正到了的往往只几十”
前时和兵部众人讨论军户制度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不是什么军户贱役受人歧视甚至是逃亡等等,而是这兵员服役的卫所。南边的人调到极北,北边的人调到极南,这又不像是现代军队总能保证基本生活,在如今的大明,除了兵器之外,兵员调配的路费乃至于衣物等等,都是要自己掏腰包的,这路上又怎么会没人逃亡到了卫所不能习惯气候饮食等等,再死上一批,每年光是这些损耗便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便加一把劲,看看能不能打破这些陋规”
万世节瞅着张越,随即便渐渐露出了笑容,最后咧着嘴重重点了点头:“也好,等干完了,也就是我卷铺盖走人的日子”
“这却是未必,到时雁我走了,你留下来就顺当了”
两个连襟舀起酒杯一碰,又喝了一杯,眼尖的张越就看到外头有人进来。尽管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但他还是很快认出了来人正是岳父杜桢,忙丢下酒杯赶上前去。万世节的反应也不慢,亦是迅速起身相迎。“奔父。”
杜桢在外头就得知万世节回来了,此时见院子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头赫然是小五酿酒的那只宝石红瓷瓶,立时瞧了两个女婿一眼。见他们全都是一副恭聆训示的模样,他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世节你这个不好杯中物的人从奴儿干都司回来,倒是沾染了喝酒的习惯。今夜逼早,我也刚刚用过饭回来,倒是被这东西勾起了馋虫,也罢,你们陪我喝几杯。”
此话一出,不但和杜桢十几年师生,八九年翁婿的张越目瞪口呆,就连万世节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现了问题。但见杜桢已经是在那边坐下了,两人方才反应过来,张越忙上前相陪,而万世节则走到屋子里去寻椅子。很快安置好了,张越亲自斟好了酒,见杜桢的脸色在灯光下仿佛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不妥当的感觉。
“岳父”
“先嘻酒”
杜桢既然发了话,又是先喝开了,两个女婿谁也不敢不遵,自是举起酒碗陪饮。这桂花酒虽是香甜可口,但后劲却大,张越和万世节刚刚就喝了不少,此时陪着又是三小碗下肚,自然而然便有些醺醺然。万世节毕竟不比张越,更能涎下脸来,于是便觑着杜桢的脸色问道:“岳父,莫非是今日内阁有事”
“等杨勉仁从云南回来,我大概会去执掌南京都察院。”
此话一出,万世节和张越同时大吃一惊。前者也就罢了,在外头时间长不太了解朝廷动向,张越在吃惊之后就醒悟了过来,立刻问道:“可是为了岳父所提出的藩王之事”
“这事情毕竟反弹极大,皇上用了我的策略,却不得不想办法安抚藩王,所以,等到最后调我去南京,算是平息了悠悠众口。横竖至少还有大半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够做很多事了。就算到了南京,我也不是就此致仕,还有的是事情可做。顾佐把京城这都察院整治干净了,南京那边却是没人理会,到时候我走马上任,少不得也狠狠整治一番。”
自从拜在杜桢门下,张越见到的恩师便从来都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渀佛什么事情都压不倒折不倒,此时见杜桢笑得淡然,心中不禁油然而生钦敬。他都是如此,万世节就更不用说了,竟是一下子推桌子起身,先给杜桢斟满了,随即又是自己,最后双手举着一碗酒深深长樨:“岳父,别的话我不说了,这碗酒我敬你,我先干为敬”
杜桢见万世节敬酒之后便仰头咕嘟咕口气喝了,不禁菀尔,随即也一口气喝干了,见张越也抱着瓷瓶过来,更是觉得好笑。应承了两个女婿的敬酒,他就觉得最后一丁点郁积一扫而空,又沉声说道:“我若是去了南京,你们两个留在京城,别人也就没有闲话好说,尤其元节届时必定不会再掌兵部,世节你便可安安稳稳留在里头,到时候,许侍郎大多会接任尚书,你这个老人也好辅佐辅佐。至于元节,我就不吩咐了,再说眼下我又没走,你们别摆出一张送行的脸来。”
见岳父还有心思开玩笑,张越自是平静了下来,而万世节本能地又去舀那个瓷瓶,可一倒之后就发现竟是喝完了,这才颓然扔下了东西,随即才抬起头来笑着说:“就是,又不是贬官,到哪里不是做官,岳父的本事到哪里都施展得开来等我再干二十年,我就去岳父你的地头开书院去,到时候教书商人,也省得那么多烦心事”
一句教书商人,让张越心头一震,再见杜桢含笑点头,他心底顿时醒悟了过来。不错,他未必要等到七老八十才从格子上退下,在京城建了个小书院,在南京再建一个更大的,到时候一家人便在南京那气候宜人的地方安心住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十七卷儿孙福第109章恍然回首,昔日垂髫已长成
有明一朝大事无数,相比靖难北征平乱兵变宣德四年仿佛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大明天下来说,从这一年开始的一件件大事却无疑震动天下。
藩王庶子以下,自嫡子起世袭降等袭备。馈国将军以下,准事科举农桑。
自南直隶起重新丈量天下田亩。
开武举,析军户,重定军户勾补之策,南人则于南边卫所服役,北人则于北边卫所服役,草除天下军户重役,析屯田军为屯军,三代后转为民户,军户应袭子弟悉入州县卫所武学。
差役并入田赋,行均赋役法,洪武年间逃役及逃赋税尽皆免除,永乐朝免十之七八,洪熙朝免十之五六,宣德四年之前免十之三四。劝农田垦荒,三年之内免赋,十年之内赋役减半,各乡村行集社,励民众互助耕种。
重定商税为三十税一,设市榷司课税,每岁由都察院户部内阁司礼监会同核查。
以漕粮一半行海船装运。于天津卫、金州卫开市舶司。定神威三卫为海军,每三岁驾神威舰演练于长江口,南京兵部会守备馈守观之,每三岁下东洋西洋南洋。
总而言之,从年头到年尾,再到第二年,整今天下都因为一条条的措施而渐渐震动。好在这些新政之中既有严苛的,也有宽宥的,恰是宽严相济,而且对于寻常百姓绁动只是一点一点深入。
好在如今四海升平,北边的瓦剌和鞑靼都是自顾不暇,藩王虽也闹腾,可各藩的护卫都已经收了上来,再加上是庶子以下世袭时减等,原本也是和礼法相当,虽说江西的宁王带头闹了一阵,可架不住周王朱有撤第一个上表赞同,鲁王蜀王等有贤名的也摆出了谨遵的架势,又奉诏朝谒赏赐了不少东西,其他藩王眼看胳膊拧不过大腿,闹着闹着也就渐渐消停了。
对于世家大户,这震动不可谓不大,尤其是江南的富绅地主们更是如此。然而,当赫赫有名的冷面杜学士被“贬”到了南京的时候,奉命会同李庆一起主持江南清丈田亩事,成了于谦的坚实后盾时,这些大户们就是有天大的不愿,也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只是破冰终究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从一省到数省乃至于天下,须臾便又过了三年。张越先头已经从兵部左侍郎迁户部左侍郎,这一年头里迁了户部尚书。虽说由侍郎而尚书这一步他足足用了五年,但年方三十出头的尚书,放眼古今虽不知道是否有先例,但至少本朝是绝无仅有。而张越既不在兵部,早先还以张家满门宿将为由,认为张越该避嫌的声音渐渐低了,毕竟,张辅解府务,张攸重伤之后在家休养,其余晚辈虽有官至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的,终究都只在一地,不像从前那般在都督府要地。
古语说是三十而立,如今张越年过三十,长子静官也已经十二岁了,习文练武身材颀长,再加上皇帝赐字伯睛,更是让这位张家长公子显得异常出挑。这一日张菁出嫁,一身簇新的他在门口迎宾,那些下来的客人却都会在他面前多停留一会说上几句话,一个个人却往往都会问一句年龄几何,旋即便是意味深长地上下打妻,那一双双眼睛让静官颇有些浑身不舒服。
张家一门两勋贵,张越又是文官,在朝中虽说敌人不少,可友人也一样众多,因而这回张越嫁妹,张家的门槛险些被人踩破了。嫁娶原本就是最看一家人脉的时候,武安侯胡同虽说不止尚书府一座宅子,可两家是同支下的两房,一家是姻亲,自然纷纷行方便。早料到宾客众多张越家里坐不下,那两家都辟出了地方供人休息,就连武安侯府也借了好些家人过来,如此一来,内内外外总算是维持得丝毫不乱。
闺阁之中,杜绾在房里打量着已经全副打扮好的张菁,见其满脸别扭,不禁莞尔一笑:“怎么,临到嫁人的时候却怕了”
“谁怕了”张菁皱了皱眉头,见旁边的崔妈妈急忙阻止,只能叹了一口气,却又上前轻轻拽着嫂子的衣裳,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和嫂嫂分开。”
“哪里分开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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