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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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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将燕南天延请入屋,向结义兄长尽述别来之情。

大约一年之前,江枫独自出门游历,在途中遇见一群行凶恶的江湖人,虽有行侠仗义之心,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在诛杀凶徒之后,自己也身受重伤,被路过的邀月带回宫里疗伤。

燕南天闻言,心中颇为骇异,据江湖传闻所言,移花宫两位宫主性格冷漠高傲,目下无尘,从不曾将任何一名男子瞧在眼里,如何会出手救江枫?

“原来你是被移花宫主带走,难怪众位朋友都没打听到你的消息。”

燕南天道,安心之余,语气微带嗔怪,“你纵然受伤,也总该托人出来说一句自己在何处,咱们听不到你的消息,委实担忧的紧。”

江枫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与义兄都是武林中炙手可热之人,每隔段时间,总会有新奇轶事流传出来,于燕南天而言,就是某某日某某月又诛杀了什么恶徒,于江枫,便是哪家的闺秀小姐,又被他风采所迷,一见倾心。

他将近一年没有新消息传出,难怪兄长挂怀。

“大哥不知道,愚弟在移花宫中,虽然衣食无忧,一举一动却被人死死盯住,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络。”

江枫缓缓道,“若非月奴,恐怕我至今还在那个地方,难以脱身。”

燕南天闻言,大惑不解:“移花宫主出手救你,自然是有示好之意,无论她们所求为何,总得遣人联系你的家里人才是,将你软禁在宫里,却又所为何来?”

上下打量一番,笑谑道,“莫不是邀月宫主瞧中了我二弟的人才,打算将你金屋藏娇?”

燕南天本是玩笑,但瞧着江枫脸上的窘迫之意,倒是一惊:“原来真是为着这个?”

“都怪我长的不妥。”

江枫苦笑,望一眼内室,脸上浮出深深的温柔之意,“移花宫上下皆以邀月为主,她一声吩咐下来,就没人敢和我说一句话,若非月奴细心照顾,我怕是快要发疯了。”

他回忆那段在移花宫中的日子,明明并未过去多久,但现在想来,却是恍若隔世。

移花宫建立在深深的山谷之中,势高千仞,但里面的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在这种又阴冷,又孤寒的地方,建立起一座四季如春的宫殿。

无数不同时节的鲜花都在宫殿内外齐齐绽放,桃粉杏白,一树树梨花雪一样吹落下来,阳光是那么温暖,花瓣绚丽的宛如虹光垂地,这是云霞自九天流淌到了地上。

移花宫如此美丽脱俗,但它令人留恋往返的外表下,也隐藏着无数的神秘与危险。

江枫在移花宫住了很久,身体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心灵却一直饱受煎熬,他曾以为自己的口才不错,但无论怎样舌灿莲花,也无法说服邀月放自己离开。

移花宫内殿的砖墙皆是冷冷的色,江枫常站在窗前,让阳光能够照在他的身上。

——昨夜微雨,东南角的桃花只剩四十六朵了,几枚嫩红的花瓣印在青苔上,沾着清透的露珠。

江枫的心似已麻木,这里的时间仿佛被某种魔力凝固住,连四季的界限也是混淆的,从日出到日落,每一天都是同样的风景,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包括邀月,她每日下午都会去静室打坐修炼,这也是江枫唯一能稍感方松的时刻,

等邀月离开后,看守的工就交给移花宫的女弟子们承担,这些少女鲜妍明媚,每一个都别有风姿,但她们的神态却又都是千人一面的冷漠孤高,仿佛所有人都分了一丝邀月的影子在身上。

几百名少女中,只有花月奴不同,只有她身上,仍旧保留着人类丰富的情感。

她虽然和同门保持一致的神态,但她的目光是生动而温暖的,那海水般的眼波中,不时流露出对这个被软禁的男子的同情与安慰。

他们毫不意外的彼此吸引,靠近,相爱,最后扶持着对方,一同逃离了移花宫,满怀希望的走向另一段人生。

但邀月的影响仍旧存在,她似神如魔,是暗处冷冷的眼睛,不知到什么时候,就会倏然出现,轻描淡写的摧毁现在的一切。

燕南天听着义弟的诉说,面色逐渐沉了下去,缓缓道:“纵然是移花宫主,如此行事,未免也过于霸道,少林武当两派戒律已算森严,也没有不许弟子还俗成婚的说法,她邀月还是天王老子不成。”

江枫摇头苦笑,邀月武功超凡绝俗,她就算不讲理,旁人除了自认倒霉外,就只好像他这样,远远逃开。

幸亏邀月生性喜洁,等闲并不离开移花宫,否则武林中为此头疼的人,起码要多上十倍。

朝清徵也在静静聆听,她知道这个故事,但江枫对她讲述时,并不如对燕南天讲述时这般感情充沛,在她所见,这两人的确是手足情深,燕南天身为武林中唯一能和移花宫主相提并论的高手,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两姐妹的可怕,但此刻连眉毛都没多动一下,就已打算好替义弟接下这个麻烦。

“燕大侠打算怎么做。”

朝清徵问道。

在义兄开口之前,江枫先笑着介绍道:“大哥,你来之前,‘十二星象’和移花宫二宫主已经先后到了,全都多亏朝姑娘出手将他们打发。”

燕南天目光落在朝清徵身上,道:“姑娘救了我兄弟的命,与救了燕某人的性命一般无二,‘大侠’二字休得再提,若不嫌弃,两位与二弟一道唤我大哥就是。”

燕神剑目光如炬,早便瞧出眼前两人关系亲密,朝姑娘出手救人,和梁公子出手并无不同。

朝清徵与梁襄对视一眼,同时笑道:“燕兄。”

燕兄与燕大哥到底还有所不同,不过朝清徵与梁襄认识数年,彼此还是梁公子与朝姑娘,除非共度生死,否则实难一见之下就相交莫逆,燕南天粗中有细,晓得他们这种世家子弟,待人接物总有许多条框规矩,当下也不放在心上。

夜已深沉,露水打湿了翠叶,野花合拢蕊瓣,连夏蝉也沉默不语。公子襄挂念朝清徵白天曾与怜星交手,此刻必定比往日更加疲惫,眉目间已流露出告辞之意,江枫是富家公子,向来知情识趣,便与两人拱手别,然后先去将义兄安顿下来,再自去陪妻子不提,可怜燕南天以往每次与义弟相见,晚间总是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直到此刻被一个人丢下,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成了亲的男人,到底是与以往不同,只好一个人凄凄冷冷的睡下。

*

自那日之后,移花宫与十二星象都再没现过身,也不知是忌惮朝清徵,还是晓得燕南天已至,暂时按耐下来。

江枫放松之余,总还有些不安,他已经暴露,但敌人还潜伏在暗处,就像俯卧于睡虎之侧,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就会醒来咬你一口。

燕南天见义弟忧愁,自是安慰不迭,他的剑术冠绝江湖,纵然移花宫主姐妹同时驾临,也未必打得过自己,以后有他陪着,自然可保义弟夫妻平安,何况他在江湖上漂泊已久,也是时候找个徒弟将绝技传承下去,如今江枫有子,就是老天送了他两个好徒弟。

江福陪侍在侧,如今江府的僮仆都被遣散,江琴也被关押起来,还在主人身边的,就只剩下这位老仆。

他满怀欣喜的看着江家第三代降生,更为江枫避开了移花宫的劫难而高兴,连日的辛劳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他按照习惯的驾车出府,去镇上补充日常所需的物品。

原本为了掩人耳目,江福都会刻意走到离江府远一些的地方购买物品,如今踪迹已算泄露,他就近去了附近农家买菜。

篱笆上开着淡紫色的牵牛花,几只家禽在园子里悠闲的踱步,不时低头啄着泥土中的石子和蚯蚓,油菜花正在菜畦中热烈的开着,香气在风中飘荡,菜畦边上还隔着一只木桶,桶中盛放着半满的肥料。

江福下马,稍微掩饰了下容貌,扣响柴门。

这里离集市尚且有段距离,离朝清徵的医馆则更近一些,只有不到六里,远远还能眺见医馆黛色的屋顶,线条流畅优美,翘起的飞檐像是初荷尖尖的小角。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纵然家中有高手镇宅,江福也尽可能的小心谨慎,不让自己过多暴露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何况直接从农家买的菜,也更加新鲜和便宜,适合未出月子的少夫人。

柴门被扣响,里面却许久没人应声,此刻正值午时,七月的太阳毫无遮掩的泼洒下来,照的人滋滋流汗,就像被放在铁板上烙一样,江福擦了下额头与鼻梁的汗珠,加重了敲门的声音,同时扬声唤道:“孙老爹在家么,收菜的人到了。”

大中午的,人还能跑到哪去?

江福心生疑惑,忍不住抻着脖子向园子里看,他望着生机勃勃的菜园,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不安。

此刻正值午时,农舍的上方没有飘起炊烟,空气中也没有饭菜的香味,应该在早上就浇完的肥料,还剩下半桶,静静的搁在菜畦边上。

他心底忽然生起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并非没有来由,江福是武林世家的老管家,眼光比身手更为重要。

——眼前本该早上就浇完的菜地,为甚还留了半桶肥料在边上,此刻正值午时,周围没有人语,也闻不见炊烟,这务农为生的一家人,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孙老爹想必还,还未归家,我还是改日再来罢。”

江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转过身,双腿软绵绵的似乎走在云端,打算驾车离开。

眼前忽而投下一块阴影。

身后篱笆的门还是紧紧的关着,他面前却已多了个白衣人。

一个白衣女人。

七月的暑气刹那间消退了一大半,周围浮起森然的凉意。

江福惊骇的抬头,望了挡住自己去路的人一眼,同时浑身剧震,像是被惊雷迎面劈中。

他立刻将头垂下,竟是不敢再瞧第二眼,身子也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移花宫两位宫主中,他已见过怜星,对方绝代的容貌,甜美的声音,迅如鬼魅的身法,全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面前这个人,还没说一个字,只随意的一瞥,就像浓郁的乌云当头罩下,将怜星的影子瞬间衬托的单薄了。

武林中最为神秘移花宫的大宫主终于现身,不是在江府,不是在任何一个名门大派中,而是在这个小小的农家院落之外,她站在篱笆旁,气质却像立在自己的宫殿中一般高高在上,她身形纤美修长,衣袂流动如云,轻盈仿佛是悬浮在空中,不曾触地,也永远不会沾上半点尘埃。

江福的心情极为震荡惊惧,他刚刚看到了邀月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因为这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女子,会有这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怜星是高山上的白雪,她却是坚不可摧的寒冰,浑身上下都带着锋锐的棱角。

他所见过的女子中,朝清徵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与高手,清如碧水,秀若芝兰,言笑温文动人,举止含蓄内敛,极少给人带来类似的深重压迫感。

“你是江福。”

邀月开口,她的声音灵动到了极点,同时也冷酷到了极点,带着不可言说的孤高,江福闻言,努力鼓起的勇气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的瘪了下去,这不全是因为他不够坚强,而是邀月本身的武功,已经高到了足以影响旁人感官的地步。

“是。”

江福不由自主的回答,他有预感,这恐怕会是自己人生中说的最后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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