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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亚诺第二天是被队友们的疯狂拍门声从加练中拉回现实的——也许是因为训练被打断，也许是因为队友实在侵犯了他为数不多的私人时光，总之葡萄牙人开门的时候脸色实在不算很好看。
“上帝保佑，但愿你们有必须要叫我的理由。”
克里斯蒂亚诺很少对队友如此冷淡，但也许是因为手头的消息实在过于惊悚，拥挤在他门前的整个葡萄牙国家队——除了佩佩悄悄后退了一步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因此产生任何程度上的警醒，“现在，说吧，到底是上帝第二次被钉在十字架上了，还是路西法重回天堂了？”
“都不是，但是这个比这些都令人震惊。”
夸雷斯马看上去已经因为‘看好戏’而激动到语无伦次了。
克里斯蒂亚诺露出一个比通常意义上的假笑再假一点儿的笑容，“哦，是吗？我都迫不及待了，快说说吧，难道马德里多了一个阿根廷小个子吗？”
他因为自己这句话而起了一身恶心的鸡皮疙瘩，而其他人却哄堂大笑着纷纷给他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
似乎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克里斯蒂亚诺才读懂那些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和英语的新闻标题。
［梅西赛后宣布退出国家队：很失望、很失望］
［梅西：从此只愿享受足球，退出国家队也将离开欧洲］
［梅西进入半退役状态，谁将成为罗纳尔多的新对手？］
［梅西vs罗纳尔多，结局未至胜负已分］
［绝代双骄已死，罗纳尔多再无敌人］
那一瞬间，席卷了克里斯蒂亚诺全身每一个细胞的不是狂喜而是暴怒。
对手抛弃了所有的战争、搏斗、竞技精神，落荒而逃。
但殊不知他宁可是自己逼迫对方到生死一线，让对方不得不抛弃所有可笑的绅士礼仪，跟他殊死一搏。
“真是难以想象。”
夸雷斯马大笑着说，“里奥.梅西！阿根廷再一次倒在决赛、倒在距离冠军一步之遥的地方的时候，他却说要退出！祝福他那些有眼无珠的支持者吧，但愿他们下次选择新的偶像的时候，不会再把一个这样懦弱的人树立为神了。”
梅西不是，他比任何人都好强，比任何人都有求胜心。克里斯蒂亚诺呆呆的站在那里，在心里为梅西辩解。
“没有再接再厉，没有绝不放弃，我简直不知道他凭什么五次站在那个最高的奖台上说什么‘我很荣幸’——耻辱！这就是足坛的耻辱，过去只有罗纳尔多和马拉多纳那样意志坚决的人可以称王，而现在，一个胆小鬼居然也敢号称最佳。”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不可能会自愿离开阿根廷还有巴萨。
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他如果是这样的人，那是不是等于说，我过去的十年里都在和‘这样’一个人并列？
“巴萨这次也完蛋了，我听朋友说他们正忙着找一个新前锋呢。天啊，我简直都预见到了下赛季巴萨是如何群龙无首！想想吧，那个咬人的家伙和那个巴西的play
boy，他们怎么敢想象让他们成为一个俱乐部的领袖呢？梅西当然不适合做领袖，但巴萨大概也找不出一个更像样子的人了。”
“不过你们还没恭喜克里斯蒂亚诺呢！”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下个赛季，想想吧，战无不胜的罗纳尔多和无可匹敌的皇马——我猜克里斯蒂亚诺能拿三个金靴和至少两个冠军，没准儿还能刷一两个助攻王出来呢。那才是真的创造历史，前无古人。”
“还有金球。”
不知道是谁又补上了一句，又引来了新一轮的大笑。
“你不高兴吗克里斯蒂亚诺？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了，也再没有一个人能总是被和你并列惹你心烦了。”
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喊了一句，惹来无数附和地答应声。
所有人都等着克里斯蒂亚诺露出狂喜的神色，露出如释重负的姿态。
但克里斯蒂亚诺没有。
所有的愤怒、挣扎都在那一秒钟似乎随着时间静止了。
克里斯蒂亚诺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血流静止而冰冷，因为脉搏和心跳的停顿而麻木，因为大脑的无法运转而与世隔绝。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不战而胜，和临阵脱逃。
克里斯蒂亚诺也许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想清楚，这一次，他和梅西到底谁输给了谁。
但这一次和每一次都一样，不是克里斯蒂亚诺不想回答就可以一直沉默。
里奥坐在自己那座位于阿根廷的房子的客厅里，耳边一边是父亲喋喋不休的抱怨，一边是电视里放着的罗纳尔多的采访直播。
也许只是最普通的一次，但也许是最后一次，罗纳尔多无可避免的被问及和里奥有关的事。
“虽然不是退役声明，但同时退出国家队和巴萨返回阿根廷联赛，听上去也和退役没什么区别了——当然，对于梅西这种级别的球员。那么，克里斯蒂亚诺，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呢？”
漂亮的女主播笑眯眯地问着——不过说句老实话，里奥个人认为，比起‘梅西’这个词，她可能会觉得罗纳尔多的腹肌触感是个更有趣也更吸引她的话题。
他看不出罗纳尔多是否被触怒了，实际上罗纳尔多从坐在演播厅里开始就面色冰冷，没有一丁点儿笑意。他也许因为里奥的事气坏了，但也有可能只是厌烦这种无聊的访谈活动。
里奥不知道。
他们做了十年，或者更久的死敌，但他们对对方的内心也许都了解不多。
“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不关心。”
罗纳尔多的语气冷冰冰的，但也许很快他也意识到自己这种口气对一个美貌的女士不是很礼貌——当然，也有可能是坐在台下的门德斯刚刚杀鸡摸脖子般地疯狂暗示了他什么。罗纳尔多很快就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现在最关心的只有葡萄牙。”
这也许是他当前心情下能想到的最体面的一句回答了。
里奥心想。
“是啊，每天都有‘梅西’，也许是个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吧。”
美女主播看上去并没能领会罗纳尔多现在的心情。她也许的确像传闻中一样为罗纳尔多所迷惑，但那种被迷惑的感觉大概还是无法抵消导播在耳麦中无休无止的重点提醒。
罗纳尔多的不悦一瞬间跃然脸上，甚至无法得到合理的克制。
“我对此无话可说，”他冷冰冰的说，“我和他，是两个人，两件事。我不想再提起他。”
我不想再提起他——一个懦夫、弱者、向命运和上帝低头的庸人。
里奥知道他想说什么，甚至即使他真的在电视上当着千万人的面说了出来，里奥也会觉得自己无法对他发怒。因为里奥知道，也许罗纳尔多是对的。
但这也是他跟罗纳尔多的不同之处，罗纳尔多想要封神，而他想要做人。
里奥为自己辩解。
每一次，罗纳尔多都在无比巨大的痛苦和悲哀之中抬起头，强迫自己下一次仍旧站在场上追求战无不胜，追求不可抵挡。他不允许自己畏惧、服输，甚至不允许自己有那么一分钟、一秒钟感到软弱、无能。因为他认为这些都是丑陋的，都是一个罗纳尔多必须摒弃的。
只要站在球场上，罗纳尔多追求的就不是凡人要的胜利——他追求的是纯粹的、由内而外的强大。
就像钻石，就像尖刀，就像希腊神殿里屹立不倒的雕像。
没有一根软肋，没有一处瑕疵，更没有一个死穴。
但里奥不会。
里奥试过一百次从无比的绝望中抬头，但第一百零一次，当他觉得他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就选择了面对自己，选择了退出。
他不想做钢铁和混凝土浇筑出来的神像，他想做每一次撞击都会感到疼痛的血肉之躯。他不想对抗痛苦，他想感受痛苦。
这就是欲封神和意为人的区别。
克里斯蒂亚诺看上去傲慢不羁，但他比任何人都愿意迎合那种神才能达到的标准。
而里奥，看上去安静温和，却比谁都更想要反抗这种一厢情愿的设定。
“你们在梅西决意退出主流足球圈之后有过联系吗？都说了些什么吗？”
女主播继续问。
里奥有时候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执迷于把他和罗纳尔多视为什么关系奇怪的’亲密死敌’。他们没有对方的手机号码，没有对方的whatsapp账号，也没有关注对方的社交账号。就连里奥在决定退出国家队的时候要给他发个短信，都是托内马尔找了马塞洛，又在对方的全神戒备中软磨硬泡来的。
“他那个表情就好像害怕我会给他家葡萄牙人发什么奇怪短信，邀请他去巴塞罗那一样——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里奥，我只是想说我看上去有那么傻吗？他要是真的来了巴塞罗那，说真的，前场有你们俩，我们剩下的人干嘛？躺在本方半场打牌吗？”
内马尔当时如此对梅西抱怨，“哦天哪，里奥，你不是想把他招募来巴萨吧？那我是不是该让我爸爸帮我联系巴黎那边了？”
“内，你也许该去和姑娘们喝两杯了，看看你都在想什么……
”里奥如是说。
“没有。”
罗纳尔多下巴的肌肉线条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说完这个单词就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但是里奥知道，他的确对罗纳尔多说了点什么。
他在手机上消磨了一整个早上，他想了很久是不是真的要给罗纳尔多发短信，也想了很久要发什么。但最终，他只是说sorry。
但似乎他并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似乎只是让罗纳尔多加倍的被激怒了。
“你看看他那个态度，就好像你是什么提一下都会被传染的病毒一样。”
老梅西看自己完全无法说服儿子改变心意，就把满腔的抱怨抛向了完全无辜的罗纳尔多，“里奥，你应该回到赛场上，给他一个教训。”
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比他们本人更憎恨对方。
里奥冷漠地想。
有些人是因为单纯爱他们之中的一个，有些人则是纯粹的恨他们中的一个。前者是替他们厌恶对方，而后者则是因为自己无法战胜对方，只好寄情于一个可能战胜他的人。
“里奥，巴萨还在跟我说希望你回去，”老梅西先生看儿子似乎无动于衷，终于表现出了着急的意思，“里奥，你得回去。阿根廷的联赛算什么？金球奖什么时候青睐过这个联赛的球员？主流足球圈又什么时候关心过它？”
“爸爸。”
里奥看上去既平静又无奈，“我得到过所有你期盼的东西了——金靴、金球、冠军和日复一日的胜利。你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呢？”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梦想，里奥！”
老梅西不知道是被戳中了心事还是被刺痛了，“里奥，你不是为了我活着的，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梦想！你喜欢足球不是吗？”
里奥并没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不高兴、不耐烦，“爸爸，我喜欢足球，但我受够了和我不关心的人竞争那些无聊的东西了。”
不关心的人、无聊的东西。
里奥说谎了。
克里斯蒂亚诺和金球，都绝对不是他不在意的。
但是这一秒他知道自己的谎言，下一秒他却无从判断克里斯蒂亚诺是否说谎了。
“我如果说从来没有把梅西当成对手，那是谎话——我当然不可能假装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罗纳尔多似乎最终还是被女主播撬开了嘴，而且一开口就几乎无法停止，“但是我从今天开始不必再把他当成对手——他自己选择了离开，我没必要再为他的事喋喋不休。”
“实际上，我并不觉得遗憾——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难免不解，难免觉得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改变，并因此有些不适应。但总的来说，我现在感觉不错，”罗纳尔多继续说，“他走就走吧，也许他离开之后我们都能获得解脱——我不必每天听他的名字一百次，他也不必被迫成为我的对手。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不是吗？”
“我想，我不该为他的抉择哭泣，实际上，我还应该为这样的选择祝福他。毕竟，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是吗？”
他冷冰冰地说。
里奥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罗纳尔多会这么说——讽刺的或者真心的。
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全世界背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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