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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糊涂了么?朱砂是您的夫人啊!”
是梦是幻,陌生的丫鬟这样微笑着回答杜宇的问题。
“夫人?”
杜宇有些莫名的欢喜,但是更多的是一片空白——怎么,自己是何时置身于这华丽的卧房中的?而且还突然有了夫人?
丫鬟笑着点头:“您和夫人成婚都半年了呀——不过这半年,您倒是有五个月在外面忙着。您俩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对,地设一双,还是皇上亲自赐婚的呢——老爷,您不会是酒还没醒吧!”
我醉了?杜宇苦笑,哪有人醉成这样,把事情忘记得这么彻底的?朱砂……朱砂……
“啊呀呀!”
丫鬟当他打趣,“老爷,您可真是醉得厉害了——难怪夫人元宵那天气成那个样子!您可真要戒酒了,否则呀……”
“你是谁?”
杜宇忽然问。
丫鬟怔了怔:“老爷不认识奴婢?奴婢是小翠呀,去年老爷成亲的时候来到老爷家里,蒙老爷提拔,在上房里伺候。不过呢,奴婢自来了,就没怎么见过老爷,难怪老爷不认识奴婢。”
“去年?”
杜宇喃喃地重复着,“去年?”
小翠看他看了半晌,似乎在揣摩他的意思:“就是去年,德庆十三年。”
德庆十三年?杜宇努力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德庆十三年,德庆十二年,德庆十一年……没有一点的印象。恍惚什么时候,经历过德庆五年,那时候,有个人对他说,你别着急,时机还未成熟……又恍惚,经历过德庆八年,同一个人对他说,三年,三年之内,一定成事……这样算来,如果今年是德庆十四年,那应该“成事”了吧?为什么自己会想不起来要成的是什么事呢?
“老爷?”
小翠见他出神,唤道,“老爷还不起身更衣吗?宁国公他们已经到了。”
“宁国公?”
杜宇怔怔:这人是谁?
“咦?老爷,您不会忘了吧?”
小翠道,“老爷不在京城的时候,宁国公送了老爷一颗夜明珠。府里送信给老爷,禀报此事,老爷您就回信指示说,今晚设宴款待宁国公——为了这宴席,上下人等忙得四脚朝天了——老爷您忘了?”
是啊,我忘了。杜宇想这样说,可觉得这太过荒唐。连自己都不能理解,何必让一个丫鬟受惊?
他于是点了点头,让小翠伺候自己更衣。
换上衣服走出陌生的房间,面前是一带陌生的游廊,临着花园,寒梅正怒放。
“休憔悴,当时千点寒梅泪。寒梅泪,少年心事,洞箫声碎……”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几句词来,该是一阕《忆秦娥》,但后面几句却怎么也记不起。难道是他所填?没有一丝印象。
他摇摇头,负手信步而游,走出百十步后,到了一座八角楼阁之前,门上匾曰“醉晴楼”配一副旭草的对子:“垂鞭信马非因醉,拂剑登阁是为情”。他不禁心中一震,暗赞道:“好一份侠骨柔肠!”
又想:“倘若这是我家,这难道也是我写的么?”
回想,再回想,毫无结果。
他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楼门,里面同外面一样清冷,还昏暗,仿佛已经长年没有人来了。
他跨进了门里。
跨进门里——跨——好像何时曾经有过同样的经历,在更昏暗的时刻,甚至是黑夜里,四顾无人,跨进八角楼阁?
他的头爆裂一般地剧痛,下狠劲摇了又摇,只感觉眼前有影沉沉的阶梯,一星跳跃的光,是自己拿在手里的火折子,迎面而来有荼蘼香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蜡油燃烧的焦味,该是烛火才熄灭不久,或许主人还未离去——要不要再等待?还是就在此刻?
就在此刻!就在此刻!有个声音对他道。他即提了一口气,脚尖轻轻一点,跃上了第一级楼梯,无声无息。
耳边似乎听到了风雨的交响,这样的夜最不容易露出行藏——还有半个时辰下人才会来巡视,如果真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希望半个时辰可以找到。
可是若没有呢?
不要彷徨。就在此刻!就在此刻!他倏倏朝上直蹿。
“我这是在做什么!”
楼梯转角的盆景擦过他的脸颊,他猛然惊醒——怎么在自己家里如同做贼一般?
可笑!可笑!他缓下身形,拾级而上。
二楼是一间书房,一架架都是暗蓝色的匣子。信手抽出一只来,笺上写着《贞观政要》,再抽出相邻的一只来,是《明皇杂录》、《五代新说》。不禁愕然:自己平时看的都是这些书么?
举步向内走,绕过几个书架,渐渐可看到天光了,正从窗户里透进来,十分微弱。然后他站住了——那窗边,立着在桥头和自己见过一次的那个女人,满面寒霜。
“怎么……是你?”
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冷冷哼了一声:“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要不你就杀了我,要不,你就立刻滚出去!”
杜宇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里不知哪一处一抽一抽的疼。
“太暗了。”
他说,“你读书,就点盏灯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还是假慈悲?”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是……”杜宇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这女人为什么这样恨他呢?朱砂……朱砂……莫非这个女人就是朱砂?是他的夫人?可是他的夫人为什么要恨他?尤其,朱砂是不应该恨他的……那么,这便不是朱砂了……只是,除了朱砂,还有谁叫他朝思暮念?
唉,他叹了口气,一切都恍然如梦,想不明白,还是走吧。
他便转身,下楼去。
“杜宇!”
女人在他背后厉声喝道,“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总会把那名册找出来的!
”
名册?什么名册?杜宇半句也听不明白,再说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过一支洞箫,一柄长剑,落魄街市的漂泊人物罢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
他将要走出醉晴楼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几乎和他撞个满怀。
“哎呀,老爷!”
丫鬟见了他的表情仿佛见了鬼。
他苦笑,等着下文。
“老爷,夫人她……”
“夫人……”他回头望望——这么说那个女人的确是朱砂了?一喜,又一忧,他问,“你说什么不好了?”
“是……是……”丫鬟瞪着他语无伦次了半晌,才道,“是东方大爷的病又犯了。”
东方大爷?这又是谁?
杜宇没有心思去回忆——反正想不起来。
一阵细碎焦急的脚步声,朱砂下了楼。
“东方大爷怎么样了?”
她问丫鬟。
“可不好了。”
丫鬟道,“比前几次都厉害,发了狂一样,屋子都快被他闹塌了,没人敢近身……”
说话时,朱砂已冷然经过了杜宇的身前,丫鬟跟着她,还接着说,两人都匆匆消失在暮色里。
杜宇呆呆站在门口,听远处的某间屋子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他打了个冷战。但心思一片空白。
天完全黑下来了,灯火却华丽辉煌。
杜宇坐在满席珍馐之后,同三个人笑语应酬——他右边上首一个五十来岁的胖子,是宁国公;左面上首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是右拾遗;而下首是比那瘦子还精瘦的一个老头子,是太医院来的太医。
这都是他们自己说的。杜宇一个也不认识。
“杜大人。”
宁国公道,“今年正月潮湿阴冷,恐怕二月的天气也是如此。老朽以为,那……”
他看了看右拾遗,右拾遗即接口道:“凌华阁实在太冷了,四面都透风,从来只有夏天才让人住的。现在里面的宫女太监都冻病了,何况……”
他看了看太医,太医便道:“何况敬逸侯本来先天孱弱,长此以往,恐怕……”
杜宇默默地喝着酒,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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