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玄容方知她的离去,是心动后的心痛。
他换下新的僧袍,将她留下的血迹打扫干净,客栈的房间亦如她未曾回来过一般。
他给老板留了字条,挑了一匹快马,只求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追上伊澜。
从未有哪一个夜晚让他觉得如此黑暗,也从未有哪一阵风,让他觉得如此有阻力,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好像此生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他要找到她。
城门未开,他在城门下找了许久,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匹正向他跑来的黑马,马背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玄容记起在宁都,她就是从水里出来的。他立刻下马,沿着护城河找她的踪迹,水面有月光晃动,他看到了浮起的衣角,他跳下水。深秋的护城河已经十分刺骨,他一把拉过还在下潜的她,将她护在怀里,向城外游去。
水似乎也没那么冷,阻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大,心中那些焦躁与不安,也在抱住她那一瞬间愈合。他探出水面,先将她递到岸边。
伊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好奇的看着他。
玄容跳上岸,拧掉衣服上的水,但见伊澜向树林处躲了躲,似乎在从小包裹里拿换洗的衣服。他这才想到自己追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只得背过身去捡树枝。
“大师你追我做什么?”
伊澜换好衣服,露出头来看着他。
她并未束发,长发倾泻而下,玄容一时忘了低头。
玄容见她换好了衣服,让了让地方让她烤火。她脸色很白,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他很想找个什么地方,让她好好靠一靠休息一下,而不是让她面对着湿漉漉的自己。她又向旁边坐了坐。
“大师既然追来了,还怕我传染不成?”
伊澜笑道。
“我,我想烤烤衣服。”
“大师请便。”
火光下,玄容映红了脸,伊澜见调笑够了,倒在草地上闭上眼,听到他脱衣晾晒的声音,“出家人都是这样的么?这样的没理由的心好?”
玄容看着她,她闭着眼睛,他可以大胆的看她。她看不见他眼中的爱恋,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他小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大师既然追上来,我就跑不过你了。”
伊澜道,“你会带我回去么?”
“你好些了么?”
玄容看她嘴唇发白,担心她说这样多,会不会累,“你留了书信给月星坛主,告诉她,我另有要事,带你一起上路了。你既然不想留在凤城医治,我们就去宁都。”
玄容等了许久,她都没有答话。见她似乎是睡了,玄容站在风口,替她挡风。突然间一阵风起,伊澜似乎一动未动,他突然慌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几次唤她,她都未能应答。他的心情从未如此大起大落过,火苗舔舐了他的僧袍,他迅速的拆下还带着热气的僧袍,给她保暖。她被他抱起的动摇醒,看到他一脸惊慌,第一次觉得,原来和尚也是人。
她安慰他道,“我以前,也是学医的。”
伊澜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很是怀念,“这毒既然不能让人顷刻速死,便是不会死了。只是难免会有些不舒服罢了。”
天快亮的时候,玄容去驿站买了马车,带她去求医。
秋雨倾盆,行路泥泞。他们本要北上去宁都寻名医,但遇上雨天,海水涨潮,不得过江。其实去宁都,陆路要快于水路,但陆路必经毒人山路,现下已经没有人敢走那里了,是以登船的客栈里,大大小小的过江商旅挤在一起,只想问谁家的船夫可以要钱不要命的先渡人。
玄容与伊澜在此住了两日,退烧的药草已经用尽。因为秋寒,多有发热的人,此处药草已经告急,伊澜断药一日,眼睛已经烧得红涩,玄容替她加盖了被子,道:“最近天气不好,这附近的草药都卖光了,看这雨势,一时半刻也停不了,我去山上采药,你千万不要自行走动。”
“山上?”
伊澜喝了口水,极力保持清明,想了想地势,“你是说毒人山路?那里可不是什么良民百姓,大师又何必冒这个险。”
玄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毒人山路现下是个什么样子,其实他也并未去过,但秋盟主都不能全身而退,可见其凶险,大雨在砸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层层迷雾,玄容整了整斗笠,向山里走去。
天色一直很阴暗,分不出早晚,压抑清冷,远处可以听到嘶哑的长啸哀嚎,雨水中混杂着腥臭的气味,偶然随风夹杂着腐肉。
玄容根据采药人说的采药地点,依次排查,因为这里太久没有人来过,采药人指出的几个进山口的采药点已经荒芜,他只得再想深处寻找。
他路过荒芜的村庄,看着破旧的民房,那里有发疯的毒人在互咬,脚下还有许多毒人的尸体,玄容蹲下身,念诵一段往生经,继续前行。
山路泥泞难行,雨声渐大,山上时有乱石滑下,他咬了咬牙,靠近山路,任由乱石砸在他身上,取下了山脚下的药草。他起身要走,没来得及避过砸在左脚的落石,似乎是骨折了。
空中忽而发出一声长鸣,炸开一朵红色的烟云,不知是何人放的信号,只见一个老头骑着驴子慢悠悠的走来。
水神药本是来这里掳几个活着的毒人,回去做研究的,没想到看到一个穿的还算干净的毒人真好砸在山脚下,他驱了毛驴就过来,看到了玄容,他看到玄容背囊的药草,贼笑两声道:“你是来进山采药的?”
玄容眸色一沉,他认出了水神药。六年前回龙沙漠,就是他撺掇圣火教四处拐掳孩童,因为孩童耐药性不强,天性敏感,适合试药。他那时也被喂过几次药,有时浑身奇痒,有时闷痛难当。水神药这辈子药过的人太多,根本不会想到他曾经见过玄容,还琢磨着怎么将毒人带回去,但仔细瞧了瞧玄容,似乎不是个会说话的能思考的毒人,顿时没了兴趣,驱赶着小毛驴就要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掉回头来:“你是个和尚?”
他用鞭子挑开玄容的斗笠,大雨倾洒在玄容脸上,模糊了他的神色。
水神药很激动:“听说和尚的肉有奇效,延年益寿解百毒。”
但他武功不行,人又胆小谨慎,见玄容敢只身入毒人山路,想来武功是不错的,也不敢直接去掳人。
水神药时常不靠谱,研究药理药性成痴,但医术却是十分出众的,玄容看着他道:“我有一朋友,现下中毒不醒,你若能医治好她,割肉亦可。”
水神药感觉犹如天助,立刻跳下毛驴道:“好好好,我就割一块。”
说着就要动手,被玄容止住:“先救人。”
“先割肉。”
“先救人。”
“先割肉。”
玄容想到他出来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不知伊澜现下怎样,不愿与水神药再耗下去,于是点了点头道:“也罢,割了你便随我去救人。”
水神药在他手背上剜下一块肉,小心翼翼的用布包好,还好心的给玄容上了一点点金疮药,转身就走,玄容正要拦下他,忽觉头晕想吐,水神药甩开他的手道:“傻和尚,好好歇着吧。给你上的那点药,够你晕几个时辰了的,别挣扎了。”
玄容只觉天昏地暗,倒在地上。
天地水雾弥漫,他只得看着水神药的毛驴越走越远。他挣扎着起身,调理了一次内息,神智虽然能保持清明,但这药力却让他提不上内力,眼下去追水神药已经没有胜算,他又沿着山路,继续寻找另外几位药草。
玄容回到客栈的时候,已尽深夜,雨还未停,伊澜睡的正熟,他替她换了降温的汗巾,又将新熬好的药喂给她喝。
“我还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伊澜闻了闻他端着的药碗,见他脸色不太好,伸出偏烫的手摸了摸他额头,“着凉了。”
她体温过高,其实摸不出来。
“你又何必跟我一起走。”
伊澜喝了两口汤药,“你也不需要管我,你又不欠我什么。”
玄容摸了摸汤药,似乎还是有点偏烫,便放在桌上,凉一会儿。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伊澜看着他。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安。
明明害怕被舍弃,却还要赶他走?
“我们等不了雨停了。今日我去山间探过路,不如我们走陆路吧。”
玄容道。
伊澜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雨势稍微小了一些,玄容驾马车,连夜奔向毒人山路。他只想尽快找到救她的方法。
水神药觉得今天简直赚大发了,连带着多捡了几具毒人尸体,直到太阳下山才走到会合地点。凌彤每到阴天下雨腹部总会隐隐痛,她见水神药来晚了,伸手就要拿他泄愤。水神药吓得滚下毛驴,还好骆子安挡了凌彤一击,水神药躲在落子安身后。
“还以为你死在铸剑山庄了。”
凌彤冷笑道。
“教主息怒,息怒。”
水神药今天空手套了一块肉,心里还正美的很,特别愿意做小伏低,“这不是陆家摆了酒宴,一一答谢我们这些四周城镇的大夫,所以来晚了些。”
当日铸剑山庄戒严之后,骆子安和凌彤见无法再深入打探,就让水神药混进铸剑山庄招揽大夫的队伍里,约定了出来之后在此地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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